一
在這部書稿開始進入寫作狀態的時候,我曾引用賀敬之先生的長詩《西去列車的窗口》來營造寫作氛圍,並且幻想我就是詩中描寫的那個在母親懷中熟睡的嬰兒。一個嬰兒當然不可能知道,當時確實有許許多多的人在“西去列車的窗口”眺望著“九曲黃河的上遊”,其中,就有當時著名的“上海春光越劇團”的幾十位阿姨爺叔們也在一節車廂裏度過了一個“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時候”。
1956年8月,上海春光越劇團“支援大西北的文化建設”集體來到蘭州。後來改稱蘭州市越劇團。在經過了30年風風雨雨坎坎坷坷之後,越劇團也走到了1986年。
1986年8月,正是春光越劇團來蘭30周年。可是,這時候的市越劇團已經沒有演出能力了。早在1981年5月,越劇團赴上海排練演出古裝傳統劇《二度梅》,該團的著名越劇表演藝術家,小生尹樹春先生突發腦溢血去世,頂梁大柱意外折斷,大呂黃鍾驟然毀棄,恰如越劇《紅樓夢》徐玉蘭扮演的賈寶玉所唱“問紫鵑,妹妹的瑤琴今何在啊”,“琴弦已斷難再續”。此後,該團曾創造了《乾隆與香妃》的百場紀錄,但該劇之後,市越劇團就再也沒有演出過什麼精彩的劇目了。越劇團就琢磨著另尋出路。當時,輕音樂剛剛興起,流行歌曲風靡一時,流行歌曲和輕音樂的演出受到青年人的狂熱歡迎。市歌舞團當時引進一把電吉它,在蘭州劇院首次亮相,那顫巍巍的樂音鬧得劇場歡聲雷動,樂器居然能發出如此美妙的聲音,蘭州人都聽傻了。結果有人就想到了將越劇團改編為輕音樂團,添置了一些電聲樂器,增補招收了幾位唱流行歌曲的優秀業餘歌手,就開始了輕音樂演出。越劇團原有的好幾位青年演員嗓子很好,相貌扮相也好,本來吳儂軟語唱越劇就很好聽,一旦改唱流行歌曲,更是不在話下,有腔有調味道十足,倒也很受蘭州觀眾的喜愛和歡迎。於是,作為一個團體和劇種,越劇團就漸漸消失了,最後徹底退出了蘭州文藝舞台和曆史舞台。
二
在我的《工作日誌》1986年7月30日星期三的這一頁,記載著這樣一段文字。
越劇團秋巧,丁德等人要求召開紀念座談會,其理由及時機都難以回避。如不妥善引導,可能造成被動,最好還是把握住方向召開。
八月五日是“市越”由上海遷蘭三十周年,現餘人員中大約有三十人是由上海來蘭的。三十年中,她曆經榮辱興衰的波折,如今麵臨撤銷解散的境地。尹樹春去世後,“市越”完成了其曆史使命,已無振興的條件,由其改向而建起的輕音樂團勢必最後代替該團的位置。這是顯而易見的必然趨勢。大家也都是這樣認為的。
三十年來,越劇團真正興旺的時間頂多也就是1956年至1966年的十年。此後就陷入令人惋惜的境地之中,再未振作起來。尹樹春去世前,出現了《香妃》百場記錄,也就出現了最後的回光返照,終於努出最後一口氣。戲劇界的最後結果竟然是如此悲慘,令人涕下而傷神。但感情畢竟不能代替理智。當初(注:文革中)市越劇團人整人的狀況令人驚心。一條破船上的人們不去協力堵漏,反而自相毀傷,隻能導致這條破船更快地沉沒,大家都溺於水,僥幸有幾個水性高一些的可以死裏逃生,但那溺水時慘痛的回憶,將伴隨他的一生,他將常在夢中被驚醒,在夜半更深之時獨自冷汗淋漓。
看一看市越這批可憐的人吧,如同喪家之犬到處奔波,但一切毫無希望。現存尚有口飯吃的劇團的人們,難道不應該從中汲取教訓嗎?當一條船沉沒時,船上的每一個人不都是落水者嗎。不管你是船長還是船員,不論你是大副還是水手。落水者的命運將會怎樣,誰能占卜得到呢?隨波逐流罷了。
有些人看得清楚。在“市越”(注:文革後)恢複時,沒有回去。穩坐在一個位置上拿工資。其實是怕回去後被人算“文革”的造反賬。卻歪打正著,免了落水之厄運。有人積極返回,倒黴半輩子。嗟乎。人之命運捉弄人。
以上摘抄,除了人名我用了化名,另外加了“文革中”“文革後”兩個注解以外,其他一個字都沒有動。第二天,7月31日星期四:
下午,市越劇團丁德,宋林來局,詢問召開三十年座談會事。小江(注:政治處幹事)轉達許局長指示,讓我接待。我答複:1、局領導原則上同意召開;2、怎樣開法,待黨組集體研究後再定。
丁意見:要通知名單上的人員,起碼應有賀信,本省市領導要參加。如果僅是本係統內部召開,則無意義。我讓其八月三日聽回話,請其來局。
丁說《解放日報》來了兩個人,了解“市越”遷蘭後的情況,由此啟發他們開會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