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朕的禦營算是旗開得勝,得一猛熊,殺一巨蛇,所獲不小!”乾隆帶著餘驚,笑謂傅恒:“要不撤走那些護衛,哪得這個緣分?朕和紀昀騎馬,罰你步行!”說著伸手向巴特爾要馬韁。巴特爾卻不肯給,說道:“皇上,這馬還要再馴些日子才敢給您騎,您還騎從前的青驄兒安全!”他雖然跟從乾隆日子不多,語言也不通,耳濡目染間已知乾隆身份貴重,比草原上王爺高出千倍,遂將青驄馬韁和鞭子遞給乾隆,卻把那匹千裏雪中炭馬韁給了侍衛。伏身趴下讓乾隆踩背上馬,乾隆卻踏鐙上去,笑道:“朕隻踩太監。你很勇敢,朕要選你為三等侍衛!”
巴特爾還在發愣,喀巴兒在他後腦勺上輕輕一拍,說道:“傻小子,一步登天啦!你們喀喇沁左旗的旗營管帶,想得這個三等侍衛也不是容易的!”巴特爾這才學著眾人樣子跪下磕頭。乾隆高興地將馬鞭一揚,說道:“走!”馬便飛奔起來。
紀昀從後跟上。他沒有騎過這樣的快馬,在馬上多少有點拿捏不定。乾隆駕輕就熟,奔馳間閑談,問道:“曉嵐,這馬如何?”
“太,太快了,臣有點弄不了呢!”
“你放鬆點,腰隨勢借力,不要僵直。”
“是……”
“好多了。終歸比不了主子,不如慢騎的好。”
“快騎才是騎馬,慢騎不如騎驢。”乾隆道,“神駒飛馳,萬物皆空,洗心滌慮,見天地之大,渺塵俗之小。這才算得到駕馭的真訣!”紀昀無暇細思乾隆的話,卻漸漸習慣了這風馳電掣般的狂奔,他第一次感覺到,“速度”原來也有如此快人心脾的作用。正騎著,乾隆用馬鞭指著左前,說道:“好一群黃羊,你看,往林子那邊跑了!”因馬褡子裏插有弓套箭壺,一邊加鞭,一邊取出弓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瞄準了“噌”地一箭出去。一隻小黃羊臀上著了一箭,在地下打個滾兒,又爬起來“咩”地一叫,熬著疼追上母羊。紀昀這時才加鞭追上來,喘著氣兒道:“主子,別,別進林子,防著再有猛獸!”乾隆笑著道:“胡說八道,腐儒一個!”兜緊馬韁便追了進去。
紀昀忙也跟著進林。這片不大的林子裏到處是荒溝雜草,幾道彎彎曲曲的小溪穿林而過。紀昀馬術不精,眼見乾隆左折右彎地控馬疾行,幹急也追不上。好容易趕到絕岩壁下,才追上乾隆。前麵不遠處有兩隻黃羊,紀昀大叫:“主子!那裏有兩隻!”乾隆加了一鞭縱馬向前,搭箭拉弓正要放箭,突然棄弓收韁。猛一收韁不住,乾隆被摔下馬來,一下子摜進溪水裏!紀昀真嚇得魂魄出竅,頭“嗡”地一聲漲得老大,臉白得死人一樣,策馬趕來,見乾隆已站起身來,這才一顆心放下。急切中他又想:皇上這麼狼狽,我好端端地出去,怎麼能保全他的麵子,我又怎麼向眾人交待?想著便一橫心,大叫一聲“哎喲”,身子失控也落馬下來,恰好跌在一個土埂上,硌得屁股鑽心地疼。但這是裏傷外不傷的事。他便又就坡兒打滾,滾進埂下的泥淖裏去,手腳亂畫、口中尖叫,刹那間就把自己打扮得像泥猴一般。乾隆滿心懊惱,見紀昀跌得比自己重,也就息了火,拉起紀昀一起出林。你看我是落湯雞皇上,我看你是滾塘豬軍機,不禁相視哈哈大笑。
當晚紀昀又奉旨進去。乾隆在延熏山館正和劉統勳、尤明堂二人說話。紀昀踏進殿門便聽乾隆道:“二位說的都是金石良言,朕當注意。從明天起,還調一營兵進來關防。這不關傅老六的事,朕的旨意他不得不遵……朕禮敬你們這片心思,納你們的善言就是。今晚叫紀昀來擬幾份詔書,你們明天要先期進京,帶給張廷玉,叫他用黃匣子速發訥親、尹繼善和嶽鍾麒……延清還要去南京,不要忙,在京休息些日子再啟程。啟程前給朕寫個奏折,到南京後再報個平安信兒。就這樣,你們跪安吧!”說完,竟親自起身送二人到殿外,返回殿門。乾隆調皮得像個大孩子,一進門就伸舌頭扮了個鬼臉兒,笑道:“兩個老頭兒又來聒噪,連你也掃進去了呢!”
“主子,”紀昀一邊挽袖磨墨,一邊問道:“好端端騎著馬,您怎麼突然收韁?我嚇得到現在還腿軟呢!”
乾隆沒有立刻回答,望著燭火,許久才幽幽地說道:“朕看見那老母黃羊在舐小黃羊身上的血,突然又不忍射殺它們了。”
紀昀沒有再說話,手中的墨卻越磨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