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侍衛答應一聲便撲向峪口,有兩個小侍衛年不及二十,爭功心切,跑在最前頭。剛剛踅過一個小彎,突見那狗熊大張著嘴,眼睛睜得血紅,舌頭伸著,露著白森森的牙,竟不顧一切,直撲人懷。嚇得他們丟了刀打幾個踉蹌,抱著頭跑出來,大叫:“傅中堂,熊厲害——”
“站住!”乾隆突然暴怒地大喝一聲,“你們竟敢退避!拔掉花翎退下!”兩個小侍衛驚恐之餘又受嗬斥,頓時木偶般僵立在地。但這隻是一瞬間的事,那頭狗熊不知在穀中受了什麼驚嚇,已是瘋了似地衝著乾隆咬牙切齒猛撲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巴特爾在乾隆身後悶吼一聲,一個橫身從斜刺裏衝出來,竟是平平常常一個“衝天炮”打在狗熊肋間,他自己也被狗熊狼夯的身軀抗得翻倒在一邊,那狗熊被他激得人立一般站起,舉著兩個粗壯的前掌向巴特爾猛撲,那巴特爾雖然年紀尚小,卻是極為靈巧,不知使了個什麼身法,竟從熊肚皮底下一掠而過,轉瞬間,便見那狗熊打了一個踉蹌,抬起尖尖的嘴巴向天哀鳴幾聲,像一座土山一樣撲通倒地,伸著四爪在地上掙紮。這一切使乾隆看得目眩頭暈,直到此時才看見,巴特爾手中握著傅恒送的小倭刀,得意地咧著大嘴在笑。乾隆見被摘掉花翎的兩個小侍衛沮喪地站在人後,哭喪著臉低垂個頭,羞得不敢見人,便叫他們過來,問道:
“你們叫什麼名字?”
“陳紹祖,格隆……”
“進穀看見什麼了,嚇得這副模樣兒?”
“這畜生發了瘋,”陳紹祖帶著哭音說道,“躥出來時我們一點防備也沒有……”格隆也垂頭喪氣,說道:“奴才不是人!奴才敢是看花了眼,似乎還有一條碗口粗的大蛇在追那熊……當時太突然,奴才自己也說不清……這就是罪,請主子重重責罰。”
乾隆一笑,問道:“格隆是巴海的孫子。陳紹祖,嗯,你是陳世倌的孫子補進的侍衛?”兩個人忙跪下碰頭稱是。格隆道:“奴才們真是對不起皇上,辱沒祖宗。”乾隆道:“起來吧,聖祖爺北巡時也曾出過這種事。現今的黑龍江將軍張玉祥就犯過這毛病。後來艱苦磨練,又掙回了雙眼花翎,你們要學他。大丈夫要講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麼點小事就嚇花了眼。這個塞北地方還會有碗口粗的蛇?”
“有的,”傅恒在旁說道,“這地方溫泉不少,山峪裏頭避風濕熱,您看這霧氣,這裏的草樹和別處都不一樣。奴才見過茶杯粗的,這裏的守軍有見過水桶粗的大蟒呢!”乾隆不禁大笑,說道:“你叫那丘八給哄了!他敢情是巡邏時打瞌睡,讓你查住了吧?你看這地方——”話沒說完陡然止住了,他臉上的笑容也突然凝固。眾人循著他目光看去,隻見穀口裏邊約一箭之地,一棵大榆樹上兩隻烏鴉突起突落,驚恐地呱呱亂叫,不時飛起,又俯衝下去,用翅膀拍擊著什麼,再向下看,樹上果真盤著一條巨蟒,約合人腿粗細,伸縮著頭頸在和那兩個烏鴉鬥!
乾隆再仔細看,隻見樹杈高處枝葉間隱著一個栲栳大的鳥巢,這才明白老烏鴉是在護窠中的烏仔。眼見每一撲下都是羽毛亂飛,在空中略一盤旋又即衝下,雖聲調淒哀,絕無反顧猶豫,乾隆不禁悚然動容,用扇子指著大蛇,說道:“把它射死!”
“喳!”
侍衛們答應一聲,頓時亂箭齊發,眼見著那蛇身上中了十幾箭,它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箭雨弄得懵懂了,伸著血紅的信子向人群看看,扭滑著紅綠斑駁,錦緞一樣的身子向下溜去,鑽進草叢,半截身子仍在外邊蜿蜒扭動。隻聽喀巴爾大叫一聲,握著匕首便衝進去,其餘侍衛似乎有些怕這惡物,都怔住了。隻聽草叢中撲通撲通亂響,不知喀巴爾在裏邊是怎樣折騰的。傅恒自己也怕蛇,單手緊握刀柄,卻命道:“都死站著幹什麼?一條蛇就把你們嚇成這樣!進去幾個幫手!”侍衛們虛答應著,咋咋呼呼向草叢走,隻見喀巴爾渾身泥汙,一手提匕首,一手拖著那條死蛇從草叢裏鑽出來,笑著說,“這家夥一百多斤呢!蛇肉最好了,叫廚子治治,準保主子進得香!”說著噗的一聲將蛇摜在地上,乾隆也怕蛇,見那死蛇翻著白花花的肚皮,不由一陣惡心。紀昀卻道:“蛇膽也是良藥,剖出來給主子泡酒!”那喀巴爾也不嫌醃,口銜著匕首將蛇身捋直,從脖子口一直劃下去,從七寸處血淋淋掏出心肝,一手便撕下蛇膽,道:“腥得很,紀大人您是良醫,‘良藥’給你拿著,你給主子配藥酒!”紀昀笑著接了,手指拈著笑道:“好東西,有一碗膽汁子呢!”小心地用紙包了,塞進巴特爾的馬褡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