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如果沒有做出來詩人或數學家等等的標誌,他就不會以詩歌聞名於世。然而通人卻根本不願意有什麼標誌,並且幾乎也不會在詩人的行業與刺繡的行業之間加以區別的。

通人既不能被稱為詩人,也不能被稱為幾何學家或其他的什麼;但他們卻是所有這一切人,而又是這一切人的評判者。誰也猜不出他們。他們來到人們中間,談論人們所談論的事物。除了必要時拿出來應用而外,我們看不出他們有哪種屬性沒有哪種屬性,但到了必要時我們就會想起它來;因為這兩種說法同等地都是他們的特性:當其不是個語言問題時,我們就不說他們談得很好,而當其是個語言問題時,我們就說他們談得很好。

因而,當一個人一走進來,人們就說他極其擅長做詩的時候,人們給他的就是一種虛偽的讚揚;而且當人們要評判某些詩卻又不去請教他的時候,那就更是一種惡劣的標誌了。

我們決不能〔說〕某個人:“他是數學家”,或者“他是宣教士”,或者“他長於雄辯”;而隻能說:“他是個誠懇的人”。唯有這種普遍性的品質才使我高興。當我們看到一個人就想起他的著作,這就是一種惡劣的標誌了;我願意我們不會發見什麼品質,除非是遇到了它而又有機會運用它(Ne quid nimis),否則恐怕某一種品質就會占上風,並會給人施洗的;我們千萬別想到他談得很好,除非確實是談得很好的時候,唯有這時候我們才可以這樣想。

甜言蜜語的人,品格惡劣。

你願意別人相信你的東西嗎?那你就不要提它。

有些人說得好而寫不好。那是由於場合和人群炙暖了他們,從他們的精神裏引出了缺少這種溫暖時他們所不會具有的東西。

▲八 使我們高興的莫過於爭鬥

相反性——人天然是輕信的,不信的,畏縮的,魯莽的。

對人的描敘:依賴性,獨立的願望,生活需要。

人的狀況:變化無常,無聊,不安。

我們脫離自己所從事的工作時的那種無聊。一個人在自己家裏生活得很高興;假如他看到一個他所喜愛的女人,或者是他高高興興地遊玩了五六天之後;這時如果他再回到自己原來的工作上去,那他就要悲慘不堪了。這種事情是最常見不過的。

我們的本性就在於運動;完全的安息就是死亡。

激動——當一個兵士埋怨自己所受的苦處時,或是一個工人,等等,那就讓他什麼事都不做試試看。

無聊——對於一個人最不堪忍受的事莫過於處於完全的安息,沒有激情,無所事事,沒有消遣,也無所用心。這時候,他就會感到自己的虛無、自己的淪落、自己的無力、自己的依賴、自己的無能、自己的空洞。從他靈魂的深處馬上就會出現無聊、陰沉、悲哀、憂傷、煩惱、絕望。

我以為凱撒年紀太大了,是不會以征服世界為樂的。這種樂趣對於奧古斯都或者對於亞曆山大才是最好的;他們都是青年人,因而是難以抑製的;然而凱撒應該是更成熟得多。

兩副相像的麵孔,其中單獨的每一副都不會使我發笑,但擺在一起卻由於他們的相像而使人發笑。

繪畫是何等之虛幻啊!它由於與事物相像而引人稱讚,但原來的事物人們卻毫不稱讚。

最使我們高興的莫過於鬥爭,而非勝利,我們愛看動物相鬥,而不愛看狂暴的戰勝者蹂躪戰敗者;但若不是勝利的結局,我們又想看什麼呢?可是當它一旦到來,我們卻又對它饜膩了。遊戲是如此,追求真理也是如此。我們

在爭論中愛看意見交鋒,但是一點也不肯去思索被發見的真理;為了能滿懷高興地去觀察它,就要看到它是從爭論之中誕生的。同樣,在感情方麵,也要看到對立兩方的衝突才有趣;但當有一方成了主宰時,那就隻不外是殘暴而已。我們追求的從來都不是事物本身,而是對事物的探索。所以在喜劇中,僅有稱心如意的場麵而無須耽憂就沒有價值了;毫無希望的極端可悲、獸欲的愛情、粗暴的嚴厲,也都是如此。

一點點小事就可以安慰我們,因為一點點小事就可以刺痛我們。

不用考察各種特殊的行業,隻要能以消遣來理解它們就夠了。

人除了在自己的屋裏而外,天然就是工匠以及其他一切的職業。

▲九 一個人在無限之中又是什麼呢?

人是無窮小和無窮大之間的一個中項

人的比例失調——〔這就是我們的天賦知識引導我們所達到的:假如它們不是真的,那麼人就根本沒有真理了;假如它們是真的,那麼人就被迫不得不以這種或那種方式低頭,從而發見有極大理由應該謙卑。而且,人既然不能不相信它們而生存,所以我希望他在進行大規模探討自然之前,先能認真地而又自在地考慮一下自然,並且也能返觀一下自己,認識他具有著怎樣的比例……〕那末就讓人思索自然界全部的崇高與宏偉吧,讓他的目光脫離自己周圍的卑微事物吧!讓他能看看那種輝煌燦爛的陽光就像一座永恒不熄的爝火在照亮著全宇宙;讓地球在他眼中比起太陽所描掃的巨大軌道來就像一個小點;並且讓他震驚於那個巨大軌道的本身比起蒼穹中運轉著的恒星所環繞的軌道來,也隻不過是一個十分細微的小點罷了。然而假如我們的視線就此停止,那麼就讓我們的想像能超出此外吧;軟弱無力的與其說是提供材料的自然界,倒不如說是我們的構思能力。整個這座可見的世界隻不過是大自然廣闊的懷抱中一個難以覺察的痕跡。沒有任何觀念可以近似它。我們盡管把我們的概念膨脹到超乎一切可能想像的空間之外,但比起事情的真相來也隻不過成其為一些原子而已。它就是一個球,處處都是球心,沒有哪裏是球麵。終於,我們的想像力會泯沒在這種思想裏,這便是上帝的全能之最顯著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