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這類客氣話總感到不快:“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我怕攪得你不安;我怕打攪得太久了。”我們要末是引進,要末是擾亂。

第一部的序言——要談論那些探討過自我認識的人;談論沙倫那令人煩惱與厭倦的分目;談論蒙田的混亂,蒙田深深感到缺乏〔正確的〕方法,便從一個題目跳到另一個題目以圖避免它;他力求風雅。

他那進行自我描繪的愚蠢設計!而這一點絕不是附帶的或違反他的準則的,正如人人總會犯錯誤那樣;而是出於他本人的準則,並且是出於一種主要的、根本的計劃。因為出於偶然與弱點而講了愚蠢的話,隻是一種常見的毛病;但有計劃地要講愚蠢的話,那卻是不可容忍的了,何況講的還是那些諸如……。

蒙田——蒙田缺點太大。輕佻的詞句;那是毫無價值的,不管古爾內女士怎麼說。

沒有眼睛的人——這是輕信。由圓求作方、更大的世界——這是無知。還有他對於蓄意殺人、對於死的感情。他鼓勵人對於得救漠不關心,既不畏懼也不悔改。他的書不是為了維護虔信而寫的,所以他就無須涉及虔信;然而我們卻永遠有義務不可背離虔信。我們可以原諒他那種對人生某些場合的有點自由而又浪蕩的感情;然而我們卻不能原諒他那種純屬異教的對於死的感情;因為假如一個人一點都不想像基督徒那樣死去,那他就必定拋棄一切虔信了。因而蒙田在其全書裏想到死的時候,總是優柔怯懦的。

並不是在蒙田的身上而是在我自己身上,我才發見了我在他那裏麵所看見的一切。

蒙田具有的優點是隻有非常辛苦才能獲得的。他具有的劣點,——我是指除了道德以外,——卻是立刻就可以改正的;假如能告誡他說,他引的掌故太多並且談自己也太多。

人必須認識自己:如其這不能有助於發見真理,至少這將有助於規範自己的生活;沒有別的比這更為正確的了。

我們不會把人教成正直的人,但我們可以教人其它的一切;而他們誇耀自己懂得其它任何事物永遠都比不上誇耀自己的正直。他們僅僅誇耀自己懂得他們所根本不曾學會的那種惟一的東西。

酒太多和太少;一點都不給他,他就不可能發見真理;給他太多,也會一樣。

▲七 河流就是前進著的道路

人們通常總是被自己親身所發見的道理說服,更甚於被別人精神裏所想到的道理說服。

人們愛看錯誤,愛看克萊奧布林的愛情,因為她並不認識自己的愛情。假如她沒有被騙,那就沒有趣味了。

雄辯是以甜言蜜語說服人,而不是以威權;它是暴君而不是國王。

雄辯就是講述事物的本領,其方式如下:(一)聽講的人能夠毫不勉強高高興興地傾聽它們;(二)他們對此感興趣,因而自愛心引得他們格外自願地要反複思考。

因而,它就在於我們要力圖在兩者之間建立一種吻合:一方麵是屬我們聽眾的精神與心靈,另一方麵則是我們所運用的思想與表達。這就要求我們能夠好好地研究人心以便認識它那全部的力量,以便隨後找出我們所要求與之相稱的那篇論文的恰當分寸。我們必須把自己放在聽講人的地位,並根據自己的內心來檢驗我們文章中所加進的曲折,以便看出二者是否相稱,以及我們能否有把握使得聽眾就好像是不得不折服那樣。我們必須盡可能地把自己限於自然的簡樸事實:是小的就不要誇大,是大的就不要縮小。一件事物光說得漂亮是不夠的;它還必須扣題,它應該是一點也不多,一點也不少。

河流就是前進著的道路,它把人帶到他們想要去的地方。

雄辯——它必須是使人悅意的而又是真實的;然而那種使人悅意其本身又必須是出自真實。

雄辯是思想的一幅圖畫;因而那些畫過之後又添上幾筆的人,就是在寫意而不是在寫真了。

當我們閱讀一篇很自然的文章時,我們感到又驚又喜,因為我們期待著閱讀一位作家而我們卻發現了一個人。反之,那些趣味高級的人閱讀一本書時原以為能發見一個人,卻出乎意外地發見了一位作家。Plus poetice quam humane locatus es.〔“你以詩人發言更甚於以人發言”〕那些在教導說自然能講述一切甚至於能講述神學的人,就是好好地在尊敬自然了。

我們僅隻請教於耳朵;因為我們缺少心靈。

準則就在於誠懇。

刪節之美,判斷之美。

凡是我們所指責於西塞羅的那些虛偽的美,都有其崇拜者,並且有大量的崇拜者。

喜悅以及美都有一定的典型,它就在於我們的天性(無論它實際的情況是強是弱)與令我們喜悅的事物兩者之間的一定的關係。

凡是根據這種典型所形成的一切東西都使我們喜悅,無論是建築,是歌曲,是論文,是詩歌,是散文,是女性,是飛鳥,是河流,是樹木,是房屋,是服裝以及其他。凡不是根據這種典型而構成的一切東西,都會使高級趣味的人感到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