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榮和婆婆待了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心去了東屋。她進去時洪青滿臉驚詫,她也不退縮,她直直地看著洪青說,媽不要我,她把我趕了出來。你要是不想在這屋待,你可以到羊圈去。洪青說,我能到羊圈去嗎?你還看不出,這老兩口唱的是一出戲。玉榮說,我能看不出來?這出戲就是讓我給他們生孫子,我已喝了他們的不少中草藥,不給他們生個孫子也說不過去。洪青驚訝於玉榮的直白,她過去是很含蓄的,突然這樣說話,讓洪青有點驚慌失措,內心竟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衝動。他真的想把離婚的事忘掉,想和她一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但他也深知,新的生活不是說說就能重新開始的,這新的生活要從各方麵進行重建,不是想像的那樣簡單。他怕了,他最怕她以為他看重的是她的錢,一個男人被一個女人這樣看,這個男人還有什麼活頭。尤其是她現在把她的“百花園”賣了,她從四十萬的身價到了八十萬的身價,他還能跟她重新開始嗎?這重新開始究竟又會製造出什麼樣的悲劇呢?在這樣的非常時期,洪青覺得自己有必要把好這一關,絕對不能受感情的誘惑,也不能被男人的情欲所支配。男人的欲望是極強烈的,但優秀的男人在緊要關頭是可以控製這種欲望的,不能控製欲望的男人是個小男人,不是大男人。洪青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大男人,他不能受製於女人,哪怕他對這個女人有著滿腔的柔情。
洪青的衝動忽然就這樣消失了,他重新變得平靜。他說,爹媽有這樣的苦心,可是我們沒有這樣的精力。你別怕,就是共處一室,我們也會相安無事的。洪青的話打擊了玉榮的自尊,她想到婆婆那屋去,但她知道,那是一步險棋,她現在賭不起,她現在需要把握機會才能安慰自己的心。她隻能在這屋裏待下去,隻有待下去,她和洪青之間才有可能打破僵局。玉榮心裏苦澀澀的,臉上卻裝出一副傻樣,她假裝不明白洪青話中的意味。她開玩笑說,不相安無事,難道你會揍我?你過去常嚇唬著打我,你難道不想真正地揍我一頓?
洪青說,現在哪兒還有揍你的心思?沒有了,男女之事我也看開了,我沒有了想揍女人的衝動,我老了。洪青說著話把玉榮抱上了炕,但玉榮覺得,他隻是在抱她上炕,和過去那種感覺完全不一樣了。他抱她的樣子就像抱了一塊木頭上炕,或者是抱了一袋子糧食上炕。玉榮變成了木頭或糧食,玉榮和他沒關係,玉榮在他眼裏甚至不是女人了。不是女人的玉榮與一個男人相安無事地躺在一起,玉榮所要承受的東西已達到了極限。可她硬撐著,她就這樣與這個極限抗爭著。
倆人躺在同一個炕上悄無聲息,中間隔著空氣,隔著從窗戶裏透進來的月光,還隔著一些說不清的東西。倆人都沒睡著,倆人也不說話,隻有大腦的思維在周圍徘徊,擠壓著這對夫妻的心、身體、血管,還有他們的自尊。這一夜是漫長的,這一夜是難熬的,這一夜有無數個故事該發生可是什麼都沒發生。沒有訴說,沒有哭泣,沒有擁抱,沒有吻,沒有快樂,什麼都沒有。天亮了,誰的手都沒有伸向對方,誰的手裏都有一大把柔情,誰都看清了對方衣服的顏色,誰都看不清各自臉上的表情。倆人同時從那個炕上起身,相視一笑,笑的含義不同,笑的樣子也就有了差異。笑笑也就是笑笑,沒什麼意義,隻是倆人都不再緊張,不再躲閃,像朋友一樣開始相處,卻是有著無法超越的距離。這就是兩個還沒離異的夫妻的一夜,這一夜非同一般,卻又尋常、普通。
誰對這一夜都無法回憶,誰對這一夜都不可能忘記。這一夜他和她沒有像夫妻一樣相處,這一夜也就是他和她非常痛恨的一夜。但誰也沒有把這種痛恨表現出來,誰都裝出對這一夜沒什麼想法,也沒什麼感覺。
玉榮說:你是否想在這山裏開發旅遊景點?什麼時候動工?你這次出去一個月就是跑這事嗎?
洪青說:我跑了很多地方,大家都認為這地方值得開發。也許在半年之內就能動工吧,這要先做大量的工作,還要有可行性的資料,才能得到旅遊局的認同。
玉榮說:旅遊局會投資嗎?
洪青說:我已寫了有關這方麵的意向書交了上去,先尋找投資商,看有沒有大老板來這裏開發“西部一線天”的自然景觀。不過,看來前期開發的資金還得自己想辦法,弄出個眉目,有了鳳凰林,才能招來鳳凰啊。旅遊局會不會投資,那要看這裏能不能火起來,能不能吸引大批的遊客。現在誰都不做無謂的投資,前期投資的工作也是很艱巨的。
玉榮說:我可不可以也加入進來啊?我的意思是說,我可不可以先做前期開發的投資?我是說我先把八十萬投進來種植你所說的鳳凰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