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的本意,拖延時間是最佳策略,但為什麼還是會選擇直麵她呢?想要有個了斷麼?將心中那縷最溫情的掛念狠狠斬斷?

再見是仇敵!不死不罷休!想到這裏,他心中竟痛不可當。

看著他瞬間表現出的怔忡失神,毛毛球心中也隱隱一痛。到底是何時?自己是何時對這個該死的俘虜起了依戀的心思?本以為他是優隼軍人,離了魔法陣以後她還偷偷吩咐自己的便宜老爹幫忙尋找他。但在派拉夫城見著魏小五身邊的那蒙麵人時,她不知怎的便覺得眼熟。那人的身形、姿勢、動作,無一不同她心中掛記之人一模一樣!極大的懷疑存於心中,她便一直怏怏的。既想確定自己的懷疑是否正確,又怕真的猜測成真。今天終於看到他露出真顏,稍加聯係便能知道他的身份。此刻,她的心中竟生不出憤怒,反而是泛起濃重的悲哀和頹然。

場中有些冷場。毛毛球突然抬頭,指了指澳薩卡,澀聲道:“這人定是門徒,不需多說什麼,大家……”廝殺之語到了嘴邊,她卻依然說不出口。接下來怎麼辦呢?和他就此攤牌絕斷?然後拚個你死我活?

澳薩卡終於穩住了心神,揚聲道:“各位貴賓遠道而來,小王很是歡迎。今天邀各位到此,卻是有個不情之請。就兩國目前的友好關係來說,小王希望各位應允。”

“你在威脅我們?”嗩呐上前一步,眯眼道,“你有這個實力嗎?”

“小王並非威脅各位,而是稍加提醒——你我幾人爭鬥尚屬小事,但若由此禍及兩國民眾,怕是各位也不想看到吧?戰爭總是要流血的,能避免就該避免,不是麼?”澳薩卡臉色微有青白之色,卻是侃侃而談道,“再說我的請求不是什麼大事,對各位來說隻是舉手之勞而已。”

“什麼請求?”劉盈突兀插口,其他人便都不說話了。在方才聽聞毛毛球說破此人身份,這事情就超出了個人行為的範疇。堂堂一國的王子是門徒,這琺琅國便成為光明神手中砝碼,輕忽不得。現在是在琺琅皇宮,即使眾人能殺了此人又有何用?隻不過多個開戰端由。兩國交戰的後果,這幾人不怕,炎雍和琺琅的百姓們可承擔不起。

“其實很簡單。”澳薩卡將目光投於花花身上,“若是辛婷小姐……”

他的話還未說完,花花便一口截斷,冷聲道:“不必多說,叫他出來吧!”

澳薩卡一愣,隨即帶著幾分讚歎說道:“辛婷小姐真是聰明過人。既然已知曉我的請求,那麼還請你盡快施法。”

“讓他出來再說。”花花嘴角一翹,笑容卻是有些陰森,“讓我先看看自己的成果……”

說到這裏,好些人都猜到了兩人話中之意。精豆正茫然一片,左顧右看,卻見一個人影踉蹌著慢慢走入室內,不禁驚異的脫口叫道:“金篤?!”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這位光明神的首徒身上。這一看,幾位不知內情的近衛全都倒吸一口涼氣。數日不見,昔日風度翩翩的儒雅青年已經麵目全非,看起來極為淒慘。

那張原本豐俊的臉上雙眼深陷、顴骨突出,容貌枯槁灰敗、毫無血色,神情麻木到令人心悸。他的身體四肢幾乎沒了血肉,瘦得有如麻杆,看上去就像一個蒙著層人皮的骷髏一樣。他身上穿著的衣服已經全被鮮血浸成黑紅,緊緊貼在麻杆般瘦弱的軀體上,散發出一股濃重的腥味,就像一層不祥的血殼。當他往外走時,那血還在緩緩沁著,留下一路的血跡,真是比僵屍鬼怪還要猙怖可怕。

花花看著他柔柔一笑,帶著幾分快意抿嘴說道:“****針紮之痛、時時失血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可好?”

金篤極怨毒的盯了她一眼,半晌無話。不知花花施了什麼魔法,當日一戰後,金篤便止不住身上傷口的疼痛與流血,任何光明係魔法都無法治愈。他時時刻刻忍受著萬蛇噬咬般的痛感,****失血卻偏生血流不盡,瀕臨死亡卻又生機不絕。彷佛是花花故意讓他活著,讓他無時無刻不被肉體上的疼痛和心靈上的絕望所折磨。作為最惜命的一個人,卻時刻在死亡邊緣徘徊,光是這種滋味就是對他的最大懲罰了。他終於明白,當日花花沒有殺他,並不是念及舊情心有不舍,而是真正恨他入骨,不願讓他輕鬆死去。

“呼,好慘!”精豆低叫道,“金篤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了?”

其他人都冷冷盯了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隻是毛毛球看著金篤,心中想到自己和澳薩卡,不禁悲從中來——莫非等待著自己的,也是花花和金篤那般的生死恨絕之局?

“真要我幫他?”花花輕笑著,眼中詭譎之色一閃而過,“你是要我幫他止血止痛麼?”

她此刻隻對著澳薩卡說話,正眼看也不看金篤一下,彷佛屋內沒有那個人一般。

萬般仇怨恨絕,不止因他的欺瞞負心,更是苦痛於他給自己和小水帶來的傷害。隻要這人存於世間一天、逍遙安生一天,她心中的那團怨氣便糾結不散,叫她好生難過。報複是她唯一的發泄手段,除此外她也不知要如何才能消去心中的恨怨之意。她自己沒想到,旁人也沒料到,性子最柔順安樂的她,一旦極端起來,手段卻是如此暴烈淒絕,充滿凶戾怨毒之氣,不由讓人隱隱害怕。尤其是劉盈精豆等人第一次看到金篤的模樣,不禁嚇了一大跳。回過神來,她們卻為花花擔心起來——這般施仇行為,等若走入偏激一途,對她的心性發展極為不利。尤其她本身性格正好相反,此時執著於虐仇之事,以後施法時的反噬危險將會大增。

劉盈麵無表情,心中卻打定了殺掉金篤的主意。金篤不是琺琅人,而是炎雍的叛徒,殺了己方還能占理。隻要此人一死,花花的仇恨心思總能消磨光。為朋友計,這叛徒金篤必須死!她本就冷若冰霜、心性堅硬,又於戰場廝殺多次,手下無數冤魂死鬼,是在血與火中鍛出的冷悍將軍。此時殺機一起,整個室內的溫度都彷佛降至零點以下,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

澳薩卡大驚,哪料到金篤一出,花花還沒發飆,劉盈先起了殺意。他不禁開始懷疑己方的定計依據了——金篤和魏小五都說這行人必會考慮大局,斷不會為了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而冒開戰的危險。但此時看來,那位聲名赫赫的冰武公主卻是個既多情又冷酷的人,多情隻用在少數幾個她在乎的人身上;這冷酷卻是有如寒冬般無情,自己倒是親身領教了。

不過好在他另有準備,當即輕輕擊掌道:“對了,前幾日小王遇上一位老先生,知識淵博,煉金術之技更是出神入化。小王心中仰慕,特意請他到皇宮中做客。這位老先生各位也認識,名為普拉客……”

話未說完,在場眾人已經明了——怪不得他有恃無恐一般,原來是有人質在手!聽清澳薩卡的話以後,毛毛球心頭一陣恍惚,又是一陣無力——她那便宜老子果然疼她愛她,這麼快就幫她找到了人,沒想到卻成了對方手裏的人質,說到底還是自己害了他!

事涉毛毛球,劉盈就不便動手了。她退後幾步,示意花花自己作決定。

花花瞄了瞄一臉黯然的毛毛球,轉臉對澳薩卡道:“別說廢話了,我幫那人止血止痛,你放了普拉客,是這樣吧?”

澳薩卡微微頷首,幾個內侍抬出了昏睡的普拉客。這可憐的老頭子中了迷藥,連最順溜的空間閃人大法也沒機會施展便成了階下囚,實在倒黴。

花花檢查完普拉客,同澳薩卡一起訂了個魔誓。他便示意手下將普拉客交給了劉盈的近衛們。而花花素手輕揚,一道閃閃的金光自她手心發出,幻化成一把利劍,劈頭便向金篤砍去。

澳薩卡驚呼剛起,還來不及阻止,就聽金篤一聲痛嚎,右邊的一整隻胳膊“唰”的一聲被切了下來,鮮血猛然噴湧而出,金篤痛得滾倒在地,其狀之慘猶甚方才。

“你怎麼能……”澳薩卡剛想指責花花背誓毀約,卻聽她輕描淡寫的說道:“好了,這個法子就能讓他身上那幾千個傷口止血止痛了!”

見對方將信將疑,花花嘲諷的看了癱倒在地的金篤一眼,細細解釋道:“他身上的傷口是我用‘金絲雨舞’弄出來的,後來又加上了兩個療傷魔法。一個是手術時使用的‘持創術’,讓傷口無法愈合;另一個是補血保命的低級‘回血術’,讓他血流不盡,想死也死不了。破解法子其實十分簡單,我讓那兩個療傷魔法在他體內保持著一種微妙平衡,隻要打破這種平衡,魔法自然就能停止生效。不過這平衡不能由增血入手,而要從失血入手。說白了,讓他大量出血一次,平衡便會打破,就能治好他的疼痛和失血。”

澳薩卡心中凜然,好險惡毒辣的法子!金篤受傷以來,幾個門徒加魔炎貓輪番上陣,百般救治,卻總是無效。畢竟一般治療的方法是給他輸入鮮血活力,哪有反倒讓失血甚多的病人再大出血一次的道理?偏偏花花的辦法就是這樣設計,怪不得其他人怎麼施放光明係魔法都沒有作用!

“你,你……”金篤身上時刻不停的噬咬之痛終於停了,也不再渾身流血。但他丟了右臂,又沒有保命的回春術,右臂斷口處鮮血淋漓,不死也隻剩下半口氣了。

澳薩卡趕緊施法,少了那兩個療傷魔法,金篤很快就止了血,但右臂卻是長不回來了。明明可以有其他辦法讓他出血,花花卻偏偏割了他一條胳膊。他心裏明白,這又是一次報複。想到自己這月餘來生不如死,他心中恨極;但一想到對方的手段,他又恐懼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