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南非]約翰·馬克斯維爾·庫切(2)(2 / 3)

可憐的保爾,透過狹窄的小窗凝望著叢叢桅杆的頂端,目光越過桅杆的頂端,落在大西洋那灰蒙蒙的波浪上:那是什麼島嶼?可憐的保爾問,我被拋到這島上,如此寒冷,如此淒涼,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你在哪裏,我的救主?

一個人,那天晚上喝醉了酒(他的人的另一份報道),躺在門道裏睡過去了。運屍車開來了(我們依然在瘟疫時代),鄰居以為這個人死了,就把他搬上運屍車混到了屍體堆裏。運屍車一個接著一個地裝屍體,然後把屍體堆到山上的一處死人坑裏,那司機臉上裹得嚴嚴實實防著熏人的惡臭,把他也扔進坑裏。他醒來時在死人坑裏掙紮起來。我在哪裏?他喊叫著。司機說:差點把你和死人一起埋了。我死了嗎?這個人說。這也是那個荒島上他的寫照。

一些倫敦人還是做他們的生意,因為覺得自己還挺健康,想著瘟疫將要過去了。但其實瘟疫已秘密地滲入他們的血液中了:一旦他們的心髒被感染上,他們就在那裏倒下死去。他的人這樣報告道:好像被一道閃電擊中。這是一個生活本身的故事,是整個人生的故事。要早作準備,我們應該對死亡的來臨早作準備,否則隨時隨地會被它擊中倒地死去。對他而言,魯濱遜,在他的荒島上,他已經看見這種命運突然降臨。某一天他看見島上有一個人的腳印,這是一個印跡,於是也就成為一種標記了:一隻腳,一個人。但還有更多的意義。你並非獨自一人,這個標記說。它還說:不管你走出多遠,不管藏身何處,你都會被搜尋出來。

在瘟疫的日子裏,他的人寫道,有一些人出於恐懼,把一切都丟開了————他們的家,他們的妻子、孩子,顧自飛快地逃離倫敦。一旦瘟疫過去,他們的行為就會為人所不齒,無論從哪方麵看他們都是懦夫。但是,我們忘記了麵對瘟疫時需要喚起的是什麼樣的勇氣。這不僅僅是戰士的勇氣,也不是抓起槍打死敵人的勇氣,而是挑戰騎著白馬的死神的勇氣。

那隻荒島上的鸚鵡就是在最佳狀態(兩個夥伴裏麵他還是更喜歡鸚鵡)還是不說它主人沒教過的詞。他的這個人,屬於鸚鵡之流而沒有得到更多的關愛,竟同主人寫得一樣好,甚至更好,這是怎麼回事?毫無疑問,就因為他掌握了這管生花妙筆。就像挑戰騎著白馬的死神本身。他自己的那點本事是從賬房裏學來的,擅長的是算賬記賬,而不是遣詞造句。騎著白馬的死神本身:這樣的詞句他不曾想到。隻有他向他的這個人屈服時,這樣的妙語才會降臨。

誘餌鴨或是鴨:他,魯濱遜,了解這些事嗎?完全不了解,一直到他的人開始送出關於這事的報道才知道。

林肯郡澤國的誘餌鴨、哈利法克斯的斷頭機器:一次偉大遊曆後的報道,他的這個人似乎正在環遊不列顫島,這是他在自製的小筏子上環遊那座荒島的寫照。這次航行探明在島嶼更遠的一邊,崎嶇、黑暗、陰森,他臼後總是避開那兒————雖說日後的殖民主義者來到了這個島嶼,他們也許還想在那兒探險,在那兒定居呢。這也是一個寫照,靈魂黑暗麵和光明麵的寫照。

首批剽竊者和模仿者抓住他的孤島經曆,向公眾兜售他們自己杜撰的海難餘生的故事時,對他來說不啻於一幫落在他肉體上的食人生番。他毫無顧忌地表示:當我保衛自己不受那些把我打倒在地,烤我、吃我的食人生番侵害時,他寫道,我應該保衛自己不受這件事本身的侵害。我幾乎沒有想到,他寫道,這些食人生番其實是些邪惡的貪得無厭的東西,他們在撕啃的正是真理的實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