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南非]約翰·馬克斯維爾·庫切(1)(1 / 2)

John Maxwell Coetzee(1940-)

2003年獲獎作家

——丹尼爾·笛福《魯濱遜漂流記》

波士頓,漂亮的小城,坐落在林肯郡的海邊,他的人寫道。全英格蘭最高的教堂的尖頂聳立在那兒,領航員用它來導航。波士頓周圍是一片澤國,到處是麻鵬——那不祥的鳥兒發出沉鬱的呻吟和鳴叫,聲音響得兩英裏開外都能聽見,像是放槍。

不過這澤國也是其他各種鳥類的家園,普通野鴨、綠頭鴨、短頸野鴨和赤頸鴨。為了去逮野鴨,澤圍裏的人們(沼地人)馴養出一種鴨子,他們稱之誘餌鴨,或是鴨。

澤國就是大片的濕地,歐洲到處都是這樣大片的濕地,全世界都有這類濕地,但在別的地方不叫澤國,這個名稱隻有在英格蘭才用,沒有傳到外麵去。

這些林肯郡的鴨,他的那個人寫道,是在誘餌鴨塘裏經人馴養而長成的。等到捕獲季節它們就被放到外麵去,放到荷蘭、德國去。在荷蘭和德國,它們碰到了自己的同類,目睹荷蘭、德國那些鴨子的生活是何等不易,人家的河流在冬天的寒風中被凍住了,大地被積雪覆蓋。它們總算用明白通曉的語言叫那些荷蘭、德國同類腦瓜子開了一點竅,叫它們知道,在英格蘭(它們就來自那個地方),生活可是完全不一樣的:英國的鴨子生活在食物豐盛的海岸邊;潮水自由地湧向四通八達的河湖港汊;那裏有湖泊、有泉水、有袒露的池塘,也有被樹陰遮擋的池塘;田野裏滿是拾穗者留下的穀物;沒有冰霜沒有雪,如果有也算不得什麼。

當然這些景象都是用鴨子的語言來描述的,他寫道,於是那些誘餌鴨或是鴨跟成群的鴨子們湊到了一起——可以這麼說——就是誘拐了它們。這些英格蘭鴨子就帶著它們從荷蘭和德國飛越大海河流,來到了自己的林肯郡澤國的誘餌鴨池塘裏,它們一直對著它們吱吱喳喳喋喋不休(用它們自己的語言),告訴這些新來者說,這就是它們說的那池塘,它們可以悠然自在地在這裏過日子。

其實它們早已經被那些馴養誘餌鴨的人盯住了,這些人潛入澤國隱蔽之處,那是他們在沼澤地裏搭起來的蘆葦棚,偷偷將一把把穀物拋進水裏,馴養的誘餌鴨就一路跟著主人撒的東西走,後麵就跟著那些外圍客人。這樣兩三天以後,它們領著客人們進入越來越窄的水道裏,而且還一路不時招呼著說,瞧我們英格蘭日子多麼好過,然後它們來到一處已經張好了許多網的地方。

這時候誘餌鴨的主人放出了誘鴨犬,這些狗被訓練得能跟在禽類後麵遊泳,一路遊一路吠叫。可憐的鴨子被迫得緊時連忙飛起來,但又被上麵架著的網撞落到水裏掙紮成一團,想要遊出去,但網越收越小,像一隻錢袋,最後那些等著收獲的人就伸出手來一隻隻把捕獲物捉住。那些誘餌鴨得到了撫慰和誇獎,而它們的客人則被當場擊昏,煺了毛,然後成百上千地拎出去賣掉。

林肯郡的這一切新聞就是他的人用勻稱而靈巧的手寫成的,每天在把這新聞故事搬到紙上之前,他都把羽毛筆削得尖尖的。

在哈利法克斯,他寫道,矗立著一具斷頭台(英王詹姆斯一世時才被挪走),那倒黴的人把頭擱在斷頭台的架子上,劊子手敲掉一根擎著沉重刀具的木栓,刀從教堂門那麼高的梁架上落下來,砍頭像屠夫剁肉一樣幹脆利索。

在哈利法克斯有這麼個不成文的規矩,如果在敲掉木栓到刀片落下的一瞬間裏,那倒黴的家夥能夠一躍而起從山上逃下來,遊進河裏,沒有被劊子手再次逮住的話,他就可以獲得自由。但實際上這樣的事兒從古至今並未發生過。

他(不是他寫的他,就是他本人)坐在布裏斯托爾河邊的房間裏看著自己寫的東西。他在這裏已經住了許多年了,幾乎可以說如今他已是個老人了。在用棕櫚葉和蒲葵做成陽傘遮擋陽光之前,他那張臉就已經被熱帶的陽光曬黑了,但現在有點蒼白,可還是老厚得像羊皮紙,鼻子上有一塊被太陽曬出來的永遠也長不好的疤。

這會兒一直陪伴著他的那頂陽傘在屋裏,佇在一個角落裏,可是跟他一起回來的鸚鵡卻死了。可憐的魯濱!這隻鸚鵡經常呱呱大叫著從它的爪架上飛到他肩上,可憐的魯濱·克魯索!誰會去救可憐的魯濱呢?他的妻子不能容忍鸚鵡的哀鳴,可憐的魯濱每天飛進飛出。“我要擰斷它的脖子,”她說,但她沒膽子這麼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