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墨西哥]奧克塔維奧·帕斯(3 / 3)

永恒的瞬間

睡與醒之際,有潺湲的河水在耳邊奔流,流過影影綽綽朦朧困頓的形體。

是黑色和白色的流泉,是音響,是笑語,是呻吟,是一個迷惘的世界從懸崖墜下。

我的意識滑過河岸;沉落,升起,回旋然後一頭栽入語言的止水。

文字!在人間烙下不滅的印記,又像猛然推開一扇天門,從詞彙之樹采擷音節,是破浪向前的船首,是對抗死亡的利器,在虛無的波浪上航行,浪花飛濺處水柱高高聳起!

早已過了期待中的時刻,昨日、今日和明日。

昨日在今日,明日是今日,今日更整個兒是今日;它既非自往昔來,也不知上何處去;今日就在人們眼前,今日永不消失。

人們沒有死於死亡,卻死於生命一生命並非生命——而是轉瞬即逝的果實,是令人昏眩也叫人清醒的喜悅,死的淡漠帶來生的熾烈——今日既非死亡,也非生存。

沒有肉體,沒有麵貌,沒有名稱;今日就在我跟前麵對著我。

我默默地站著,在我失去思想時形成的圓的中心。

沒有空間停駐我的視線,逝去的歲月也沒有留下任何蹤影。

童年出現在一瞬間,未來是移不走的家惋:繃著臉的衣櫃和排成行卻不待客的坐凳。寬大的圈椅張開雙臂,床上是仿佛猝死的醜行。

電扇——一隻傲慢的昆蟲——撒謊的窗扉卻沒有一點兒聲音。

宇宙以自我為中心;我再次來到起點,一切的一切都是今日,一切的一切都歸於永恒。

(伊莎·羅譯)

中心

孤獨感,對除我們自身以外的某個群體的眷戀,是對某個地方的一種無形的向往之情。從普遍存在於各民族之中的一個古老的觀念來看,那就是整個人類世界的中心,宇宙的中心,有時甚至就是人們心目中的天國。神話也好,真實也好。這個群體即誕生於此。在亞斯泰克人看來,死了必然回歸美克特蘭,那是北方他們最初的故鄉。他們營造房舍、建立城鎮的眾多儀式都暗示對那個神聖之都的向往,我們大家就是從那個地方被驅逐出來,一切聖地,諸如羅馬、耶路撒冷、麥加都處於人類世界的中心,要不,就是象征或暗示著那個中心……

我們不僅被驅逐出了那個中心,而且還注定要躑躅在密林、荒漠崎嶇的山路和黑暗的隧道,尋找那個中心。

(伊莎·羅譯)

烏托邦

烏托邦,特別是一切現代的政治烏托邦,即便有其合理的構思為外衣,還依舊強烈地顯示出它亟欲引導整個社會幻想那沒有社會幫派的黃金時代,幻想那全體人民返回生命狂歡的黃金時代,現時代的節日——集會、遊行、示威及其他宗教儀式,都預示著贖救日這一天必將到來。人們盼望整個社會恢複其原始的自由,盼望著人類返回到原始的單純。那時,曆史將停頓。時間(猜疑,被迫在善與惡、公正與不義、真實與想象之間作出選擇)也將停止對我們的折磨。現時代停滯了,永恒的互相交往的王國將重新出現。現實會扔掉所有的麵具,我們也將最終認識現實,認識我們的同類。

(伊莎·羅譯)

孤獨

在共同勞動、共同歌唱、共同歡樂的時代,人從來沒有如此孤單過。現代人絕不可能無保留地獻身於他所作的事業。在他的內心深處總有那麼小小的一角時刻處於戒備狀態,誰也不讓觸及。在我們這個時代,人們都在自我審視。勞動,這個現代社會的上帝,已經不再是造物主。配合著無窮無盡的勞動,有無休無止的生活。孤獨感,在旅社、在辦公室、在車間和電影院裏到處都可能出現的孤獨感並非淨化靈魂的嚐試,也不是自我贖罪的表現,而是一種徹底的懲罰,是一個毫無出路的世界的寫照。

(伊莎·羅薛菲譯)

我們企求愛情

我們企求愛情——作為一種願望,愛,是對兩個心靈和諧一致的憧憬,是對犧牲、死亡乃至複活的一種渴求——賦予我們真正的生,真正的死。我們並不奢望幸福和寧靜,我們隻求有那麼片刻真正的生活。那時,對立消失了,也便無所謂生和死,無所謂時限和永恒。我們仿佛意識到,生與死無非是同一現實之中兩個相互對立而又互為補充的運動過程。創造和毀滅在愛的過程中溶成一體;就在這短暫的一瞬間,人們依稀看到了那至高無上的完美。

(伊莎·羅薛菲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