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季節 (1 / 1)

一封熾熱的匿名告白信,掀起了我和父親的狂瀾。我怎麼也料想不到,竟會有莽撞的男生的寫信給我,並且是用這種危險露骨的方式向我坦白。

父親從未私自拆閱過我的信件,但這次,信封上“一箭穿心”圖案深深灼傷了他的寬容。他似乎急於想要明白,為何這段時間我心神不寧,成績直線下降的真正原因。他終於頂不住多年前的約定,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封淡藍色的信。

信中的男生讓我覺得感動,心潮澎湃。雖然,我曾獲得父親的無數疼愛,但除此之外,卻再沒有任何男生喜歡過我。我不願早戀耽誤前程,卻也渴望在這個如煙似霧的年級裏獲得旁人愛慕的眼光。對於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來說,那是一種成長深處的無限榮耀。

它象征著我不再是一個孩子,象征著我正在逐漸美麗,甚至,象征著我在慢慢靠近愛情。我實在不懂愛情是什麼東西,但依稀還是明白,那將我人生的最後歸宿。

我握著那封熾熱的匿名信,不舍燒毀。父親聲色俱厲地詢問,寫信之人到底是誰。我沒能告訴他此人是誰,因為我的確不明白他的來曆。說實話,當時我甚至比父親更渴望知道他是誰。

我真想看看,到底是怎樣的一位少年郎,會在每日的傍晚時分,默默地站在樹下等我經過。雖然父親也曾這樣別無所求地等過我,但卻遠遠不及這種陌生的緣分來得神秘與快樂。

父親如何也料不到,他心愛的女兒,會在這個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刻忤逆他。他的眼珠通紅,麵目猙獰,雙肩也在劇烈顫抖。最終,他的手掌像結實的板子,狠狠地拍到了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讓我淚水肆意橫流。

這是父親生平第一次打我。我記得那天窗外的雪花,簌簌地落滿了整個小鎮。我摔門奔跑在寂寥的大街上,心裏也無聲地下著鵝毛的雪片。

父親跟在寒風中追我,他不說話,僅是默默地跟著我奔跑。遠遠地,注視著我的身影。我跑得快一點,他就跑的快一點,我跑得慢一點,他也隨著放緩了腳步。

我固執著不願回頭,盡管我的雙手已經冰涼。出門前,我忘了扯下衣架上的棉襖。棉襖裏有我省下的零花錢,以及一雙老氣的皮質手套。

凜冽的風,像一根根冰刺般穿過毛衣的縫隙,籠罩著我的身體。我隻能通過奔跑禦寒。

父親吭哧吭哧的喘氣聲驚動了單調的步伐。我甚至能夠想象出,他那微胖身體在冰天雪地中奮力前行的狼狽模樣。他很少運動,就連徒步爬上五層樓都會累得滿頭大汗。我忘了這些,我隻顧憑借著一腔熱血狂奔。

他終於重重地摔在了雪地裏。我依舊沒有回頭看他,隻是故作從容地放慢了倔強的步伐。我聽到他在雪地裏蹬腳爬起,以及拚命追趕的聲音。

他不說話,隻是忙著趕上來,將身上的大衣脫給我。而後,又迅速轉身回到了茫茫的雪地裏。許久後,我終於放下脆弱的自尊,回頭尋找他的背影。

天色沉沉地暗了下去。在奔來的路上,他顯得那麼渺小,那麼蒼茫。我看他穿著單薄的毛衣,慢慢在我視野裏走成一個微弱的點,不發一言。

幾年後,父親因病去世,這場關於雪的傷痛才轟隆隆地姍姍來遲。我始終在想,當日我如果叫住他,跟他回家,或是把大衣還給他,他是否就能多感受一絲人間的溫暖?而我,也不必在今日如此懊悔地追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