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團的汽車在夏末的公路上忽然崩出了一聲大響。

旅客們紛紛從睡夢中驚醒,詢問究竟。司機踩住刹車,搖晃著肥胖的身子下了車門。他歪著腦袋瞅了片刻後,扯著嗓門喊:“各位旅客,不好意思,咱們的車胎爆了,附近又沒有修理廠,隻能暫時委屈一下了!”

車子又緩緩啟動了。不過,由於車身的不平衡和爆胎的緣故,車廂裏彌漫著哢嚓哢嚓的顫抖聲。一位年輕的小夥兒風趣地說:“這司機的技術可真高,一下把汽車變成了火車。”

不到半晌,乘客又昏沉沉地睡去了大半。汽車停在了一家旅行社門前。司機打開車門,衝進旅行社旁邊的黑屋裏。旅行社的招牌上寫著許多從這個地方直達全國各大城市的路線。有人說,到莆田了。

窗明幾淨的旅行社和油漬遍地的黑屋讓人覺得別扭。誰也猜不透,為何他們願意做鄰居。司機在黑屋裏呆了片刻後,帶出了一名頭發稀鬆,身著紅布衣衫的中年婦女。女人上來看了看,皺皺眉頭,對司機攤開了無根指頭。

司機眯眼叼著煙,不耐煩地點了點頭。頓時,原本慢騰騰的女人像屁股著了火似的,幾步便跨進了旅行社,提起話筒按下了一串號碼。

緊接著,車廂裏的乘客開始了短暫的等待。有人見司機漫不經心的樣子,大抵知道要在此刻呆上許久,於是起身下車,買了不少零食。

男人騎著摩托靠近黑屋時,女人的臉上布滿了希望的笑容。未等男人停下,女人便轉身進了黑屋。男人焦急地下了車,一麵朝著黑屋深處小跑,一麵將單薄襯衫的紐扣解開。

男人出來的時候,恍若成了另外一人。他身上原本那件熨帖的白襯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粗糙的浸滿油漬的藍色工作服。他將手裏的破涼席展開鋪在地上,仰麵睡進了車底。

男人很快從車底爬了出來。他對著黑屋裏的女人大喊了幾句之後,獨自提著扳手幹起活來。女人動作非常嫻熟。不到一分鍾,便將三角木,新輪胎,千斤頂以及一把笨重的電機提了出來。

男人握著扳手,在車底搗鼓了半天之後,車上的乘客逐漸失去了耐性,紛紛斥問司機,是否又要耽誤行程。司機滿臉堆笑地打了圓場後,馬上轉身催促男人。男人在車底維諾地答應著。女人慌張地將三角木和千斤頂陸續遞給了他。

車廂緩緩升高。男人從車底爬出來,將廢舊的輪胎推進了黑屋。接著,從黑屋裏推出了一個嶄新的輪胎。女人提起笨重的電機,在乘客的一片吵嚷聲中踉蹌著走近車底。

踏下石階的一瞬間,泛著油光的電機忽然從女人的手中掉落,悶響著濺起了泥濘的積水。女人顧不得擦去泥水,痛苦地坐了下去。鮮血像一塊腥紅的綢布,纏滿了她的腳趾。車廂中有幾聲哀歎。

女人身旁圍起了不少人。男人始終沒有走出車底,他僅是探出手來,將笨重的電機拖了進去。轟隆隆的聲音覆蓋了嘈雜的人群。

女人安靜地坐在人群中,沉默著,用雙手捂住肥胖的腳趾。她的雙手也沾滿了鮮豔的血,像一麵萎縮的旗幟。

男人從車底走出的時候,司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男人衝開人群,二話不說便將女人抱上了摩托車。司機跟在身後,遞給他三十塊錢。

女人平靜的臉上終於有了怒色。她紅著臉爭辯,並攤開原先的五根手指。鮮血從厚實的手掌上滴落,飄在風中,像遙遠的乞求。司機和導遊收起了微笑,不甘示弱地與她爭辯。

男人不說一句話,從後腰上解下鑰匙,踩響了油門。女人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停一停,卻被他焦急地甩開了。

摩托駛過汽車後窗的時候,車廂裏的所有乘客都不約而同地回了頭。他們的眼神陷入了滾滾車輪,陷入了女人腳上的失敗旗幟,久久割離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