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暴雪忽然掩蓋了北京的喧囂。我躲在溫熱的窗內,銘記這一刻窗外的寧靜。
遠處施工樓盤的升降機驚擾了我的清夢。那些在大樓上慢慢蠕動的工人,像一根跟堅實的火柴,用微弱的光,點燃了這個原本一如荒漠的城市。
樓下新開了一家快餐店,八元一份自助餐,這是我在北京見過的最便宜的快餐店。很快,許多為經濟所迫的外鄉人流進了這個陌生的餐館。
我時常能看到一幫衣衫泥濘的漢子說笑著朝我所在的樓房走來。他們吃飯的樣子偶爾讓人感到心疼。他們興許也覺得自己吃得太多,不大好意思,到後來起身時,也隻是悄悄地舀飯,不再加菜。
老板是個微胖的中年女人,圓臉大眼,看起來平易近人。她從來不會因為這些工人的飯量而黑臉皺眉。身在異鄉的工人悶都從心眼裏感激他,暴雪蓋天,仍不顧風寒,走一段艱難的路來這兒吃飯。
餐館店麵太小,容納不過二十人。工人們向來都是坐在店鋪對麵的空地上吃飯,他們盡可能地騰出位置,希望能給這位善良的老板留住新來的顧客。
暴雪當天,女人扛來了一把大紅傘。飯前,工人們從施工地上抱來了工具,將傘焊在了露天的餐桌中央。女人去附近的商店買了包煙,每人發了一支。工人們笑了,坐在紅色的大傘下,喝酒聊天。
第二天中飯時,狂風吹斷了傘骨,飛揚的白雪迅速激怒了新來的客人。女人一麵抹著油手從店鋪裏趕出來,一麵彎著笑臉道歉。
幾個老實的工人擱下碗筷,轉身去了樓盤工地。白雪依舊飄灑,他們來去需要約摸半個時辰。
客人不斷湧入餐館,此刻正是吃飯的時間。店裏的工人不停叫喊,缺了老板,顯然忙不過來。可老板不能脫身。她此刻正緊緊地穩著那把搖搖欲墜的大傘。不到片刻,女人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在狂風中舉傘可比打菜累多了。
旁邊兩個吃晚飯的工人說,大姐,我來吧,你進去打菜。女人尷尬地笑笑,說了聲謝謝。新來的客人很快找到了座位,他們對工人的舉動很是不解。
一位外套稍微潔淨的工人說,讓我來吧,我衣服幹淨些。舉傘的工人互相看了看各自的衣服,笑了。他們迅速退開,將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這位衣衫最為整潔工人。
顧客一麵吃飯,一麵抬頭打量這位膚色黝黑的工人。工人雖然一直無奈地低著頭,卻始終不願鬆開雙手。他像一個站崗的哨兵,緊握著手裏的鋼槍。
趕去樓盤的工人們很快回到了餐館。此刻安坐傘下的顧客們,終於明白發生了何事。他們端起自己的碗筷,自覺退到了大樓的屋簷下躲雪。
轟隆隆的機鳴聲震動了寂寥的冬天。我坐在窗內,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把被放倒的紅傘。
這把脆弱的大傘,為忙碌在天寒地凍裏的人們撐起了一片短暫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