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驚,猛地向外一躍,神色戒備地望著他。仲陵卻展顏笑起來,瀟灑自若地在桌旁坐下,眸中謔意深深,微帶著一絲訝然道:“兄台的腰身竟比這倚紅樓的姑娘還軟上幾分,當真令人驚歎。”
我心神稍定,看他鬢發紛亂,眸中醉意比剛才又添了幾分,遂尋了張凳子在他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問:“比那天香姑娘的腰身還要軟嗎?!”
他正仰頭灌下一杯酒,忽聽得我有此一問,不禁猛嗆了一下,伏在桌子上咳了幾聲之後,複又低低地笑起來。
“你若真想知道”,他挑眉望了望我,指著雅間西廂的一處輕紗煙羅帳,慢聲道:“大可以自己去比嘛……”
我訝然,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層層繡紗簾幕之內,隱約竟是有一抹纖巧身影。
“那是……”我暗忖,怎麼仲翃不在,反而有一女子在這屋子之中?
“怎麼?”仲陵傾過身來,噴著酒氣在我耳邊道:“方才花三百兩銀子都未能一睹芳容,如今人就在麵前,兄台反而遲疑了?”
我笑,“天香姑娘今日閉門謝客,必是因為王爺到此,才使得我等庸俗之輩無緣得見姑娘芳姿。既是如此,在下又怎能冒昧無禮,破壞王爺與姑娘的清歌雅談呢?”
仲陵雙頰微微透出緋色,薄唇亦挑得張揚,“無妨,且讓天香姑娘撫琴一曲,你我二人也好痛飲幾杯!”
他話音剛落,那羅帳內便有一女子細細地答:“是,王爺。”輕風吹起層層幔紗,裏麵隱隱綽綽現一女子嬌嫋身姿。
輕攏慢撚,霓裳六幺,如水的曲子自簾內一波波地漫過來,那曲子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時而嬉笑,時而低泣,時而快慰,時而憂慮。
曲如人心,曼轉流觴,真真切切說盡風塵女子淪落飄零的淒楚悲辛。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女子韶華易逝,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自古紅顏多薄命,不若自古兒郎多薄幸。
所以說,女子,在亂世紛紜的驚濤駭浪中,終究逃不過被拋棄的命運嗎?無論是身染風塵的煙花女子,亦或是傾世榮極的皇室貴姝。
一曲終了,簾內之人無聲退下,隻餘聽曲之人暗自遣傷。
我隻覺舌尖發苦,且一路苦下去,直苦到心肺間。眼前白玉杯盞盛了滿滿一杯的琥珀液體,上等的綠橋香,酒香四溢。我仰頭一口灌下去,一股辛辣直衝喉間,直嗆得我眼淚奪眶而出。
我撫胸猛咳,臉上淚水肆虐,正無措間隻覺有一隻手溫柔拍打我後背,我抬頭,正好看到仲陵扯著寬大的袖袍來擦拭我臉上的淚水。
“綠橋香不是這樣喝的。此酒甘醇香冽,入口即融,後勁頗大,需慢品。”他無奈歎氣,“下次別再這麼心急牛飲了,看你這人丟的。”
我咳聲漸緩,任他三兩下抹去我臉上淚漬,苦笑著道:“王爺賜教,在下知道了。”
雅間內光線幽昧,隔了香脂馥粉看過去,仲陵寬襟廣帶,眉目妖妖,眼神含了一汪醉意,向我幽幽望過來。
許是那綠橋香後勁上來了,我隻覺頭微微的沉,視線所及之物都似蒙了一層輕霧。連帶仲陵的眼神也似乎熱切起來,絲絲嫋嫋,無聲地灼過我每寸肌膚。
知道自己酒量不濟,卻沒想到如今竟差到這個地步。天香姑娘的一曲寥落清音,竟似有魔力一般,直讓人無從遣懷,酒不醉人人自醉。
出宮到這個時辰也該回去了,話說仲翃當真可惡,一直到現在都仍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扶著微暈的額角站起,猶自慶幸還好門外有程朗在守候,不然隻怕我連宮門都進不去。
踢開凳子,抬腳正欲離開,不想仲陵眸光一閃,下一秒我便被他猛地拉至懷中。
話說他衣襟半敞,話說我虛浮無力,話說男女授受不親……
我猝不及防地向他懷中撲去,鼻頭重重地撞在他堅實敞開的胸膛上,頓覺羞惱難堪且痛楚難當。我咬牙奮起掙脫,卻被他箍了腰身,動彈不得。
我向他怒目而視,他卻色咪咪地盯著我的臉,眸光瀲灩,薄唇微勾。半響,他抬了手指輕撫我眉眼,一絲疑惑映在他如玉麵容上,“奇怪,這位兄台好生眼熟,竟似在哪裏見過一般……”
他兀自自言自語,我卻暗叫不妙,一摸臉上,果然那些禦賜的小道具都沒有了,估計是方才擦臉時被他用袖袍抹去了。如今一張臉凝脂素麵,無遮無攔地暴露在他一雙深醉的桃花眼下。
“王爺是真醉了嗎?”我迎著他一雙醉意濃濃的眸子,挑眉問道。
“自然是醉了”,他微微歎氣,“不然又怎會將你誤作她人。”
“王爺是醉了”,我笑,伸出雙臂勾住他頸項,在他耳邊微微嗬氣,“不然又怎會抱著自己的皇嫂溫存軟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