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衣口中說要殺寧不棄,卻沒有任何動手的意思。
他一番話後,輕咳了幾聲,拂袖離去,隻留下一群朱雀雛鳥與盤膝坐於冰湖上的寧不棄,呆呆望著那幾乎要與四周景致融為一體的白色身影。
他是在激怒自己?寧不棄心頭思緒萬千,雖然他本身並不是白千衣所說的沒有抱負、逆來順受。
但如今自己所言所行,在外人看來,就是典型的乖小孩,而且還是有那麼一點慫。
寧不棄搖搖頭,將紛亂的心緒趕走,隱忍,如今隻能隱忍。
時間日複一日過得飛快,他每日過得極為充實,清晨一早就踏著霜雪去白千衣的院落,先在冰湖上打坐,默記白千衣教給他的一些運氣口訣,雖然身上有血離和蒼梧之海的禁製,但還是感覺到體內一些“氣”的流轉,身體也漸漸適應寒冷,往往一輪口訣練下來,冬日裏卻是大汗淋漓。
練完後他邊吃著早點邊帶著牙牙和小朱雀們散步,日子漸漸過去,他居然也能隱隱分得清那一群毛團裏每隻的區別,懶得想名字,幹脆直接叫小一、小二依次數下去。
遛完朱雀後他便正式開始練曲,雖然免不了被白千衣用竹枝“點撥”,但因這位老師的嚴厲教導,不知不覺地他練了數十年的平淡琴技竟有了極大的進步,無論是手勢、心境還是對曲意的詮釋。
白千衣不愧是曲樂神童,琵琶、琴、箜篌、笛、塤等等無一不精,寧不棄雖然這些樂器也都觸類旁通地學了些,但演示給白千衣聽後,被他斥責了許多。
白千衣聽了他一小段二胡後便立刻叫停,“貪多嚼不爛,你小小年紀學那麼多,莫非將來要擺戲台子?”
“反正在弓月城閑得很。”寧不棄小聲回答。
白千衣正色道:“你手指修長且靈竅,適合弦撥之樂,至於吹奏樂器,你未曾掌握氣息修行之法,始終隻是市井之音。”
說罷,白千衣折了一片竹葉放在唇邊,隻見他薄唇微動,竹葉發出的輕揚之音悠然婉轉,因附著念力,那音調仿佛化作了一陣風飄出了窗外。
寧不棄沉心聆聽,驀然間聽到了一些別的聲響,仿佛是被竹音撩動而起,於是,他循聲來到窗前。
眼見冬日裏,鹽樹叢結了無數的冰棱,天光微亮,映得晶瑩通透,然而更為通透是被竹葉聲撩撥的冰棱與冰棱相撞的聲響,叮叮咚咚宛如天上的歌謠空靈。
竹葉曲念撥冰棱,襯和得相得益彰,宛如天籟。
白千衣的曲調隻是隨性而為,隻聽竹葉音陡然間又悠揚婉轉變為冷淩銳利,那些被音念震得相互輕撞的冰棱猛然間掙脫了枝幹,直直地插入了地麵的霜雪中。
竹葉聲調陡然拔高,寧不棄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隻覺得心神不寧,心跳怦然加快,呼吸急促。
冰棱隨著音調的攀高紛紛從雪地浮上了半空,仿佛化作了無數道利刃,奪目刺眼。
白千衣在此時放緩了節奏與氣息,竹葉聲變得低而綿長。
死一般的寂靜彌漫在四周,寧不棄心中不安愈盛,幾乎想要拔腿飛快離開窗邊。
雖然他未曾開始修行,但也隱隱能感覺到那股冰冷的氣息,是來自己而來。
然而他又無法逃走,一片小小的竹葉發出的音念,在不知不覺中無形地拴助他的雙腳。
竹葉聲陡然再度拔高,粗細長短不一的冰棱猛地化作一道道白光,向寧不棄射來。
寧不棄雖然怕,但他站得極穩,也竭力製止了自己想要逃跑的意向。
冰光逼近,冰風吹開他額前的發,冰光眩目,但他還是警告自己不要閉眼。
曲意沒有殺氣,沒有惡意。
所以,那些冰棱在他咫尺之遙時,白千衣的竹葉聲斷了。
聲斷,念收,冰棱們像是失去了托舉之力般,頹然直直落在地上,落在窗棱,落在寧不棄手心。
“隻是一片竹葉,老師便能使它的曲音有如此威力,若是鑲嵌了晶石、用靈木製的樂器,豈不是能抵千人?”寧不棄長籲口氣,回頭爽朗笑道。
白千衣像是極為滿意他的表現,唇邊也多了幾分笑容,“晶石雖多,但極純的卻少,也會隨著使用而漸漸枯竭,所以我雖有這種琴,卻不常用。”
一說到晶石,寧不棄便想到了湖底那一大堆晶石,不由試探問道:“老師曾說過此地靈氣充沛,但我一離開這裏,在別院或中庭,血離發作便輕緩些,明明是一個島上,為何會這樣?”
白千衣將那枚竹葉輕輕揉碎了,漫不經心道:“你好奇心太重,我偏不想告訴你,別傻站著,把這些冰都收拾幹淨,然後繼續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