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麵無表情地道:“我隻是不想失去你。”
“你別用這種表情說這種話,一點可信度都沒有。”我搶走他手裏的煙盒,心跳的厲害,手也還是控製不住地發抖,我抽出一支煙煙找他要打火機點上,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可能是覺得這種時候得幹點什麼,抽煙喝酒,或者找人打一架,幹一炮,做點別的才能不這樣一門心思全撲在這糟心事兒上。
房間的門一直開著,我能看見外麵陽光明媚,很好的天氣,我想起我死的那一天也是這樣一個好天氣。
沈煉不說話,我也不說話,房間裏彌漫著濃重的煙味,煙霧阻礙了視線,他在那煙霧之後顯得很不真實。
我打心眼裏討厭這種味道,又忍不住不抽,一邊自我折磨一邊又借此尋求安慰,真他媽的……
等我開始點上我這些年來的第四支煙的時候沈煉手一伸把煙拿走了,按在煙灰缸裏掐滅,他擰著眉頭說:“你自己說的,小心變成肺癆鬼。”
我又開始覺得慌了,我偏過頭去不想看他,我說:“沈煉,你是不是覺得這樣我就會待在你身邊了?”
他沒有回答。
我總是忍不住眼眶發熱,眼淚又控製不住地滾出來,我抹開眼淚哽咽地說:“你簡直王八蛋,我不想欠任何人……哪怕我喜歡你,也不想欠你什麼,你們這麼做好像我注定虧欠了你一樣,是,你是把自己的陽壽抵給我了,可你問過我沒有?我是想活,可我他媽不想這麼活……我欠了你,我就得用我餘下的所有來對你愧疚,來回報你,哦,我甚至不能對你有一點兒意見……”
沈煉說:“我沒這麼想。”
我不理他,繼續說:“……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我必須喜歡你,必須對你百依百順,必須依附你,所有人都覺得這是我欠你的,你為了我付出了這麼多我應該回報你的恩情,你的愛……就算我愛你,也是理所應當的……可你們有沒有想過,我不要這樣?我不要你的恩惠,不要你這偉大的犧牲……見鬼,什麼為愛付出一切,哦,真感人,我他媽都被你感動哭了!”
沈煉不說話,我向他伸手,說:“紙。”
他茫然地看著我,不知所措,我瞬間火大,衝他吼到:“把紙給我,老子鼻涕都流下來了!”
沈煉這才反應過來,轉身去抽麵巾紙,手上的動作突然頓了一頓,然後把整盒麵巾紙直接塞給我。
我捧著紙盒一邊扯那些紙又是堵眼睛又是堵鼻子,折騰的手忙腳亂,半天才緩過來,眼淚是是止住了,隻是眼睛還酸澀的發疼。
我瞪著他,已經沒力氣發火了,我深吸了口氣,說:“你真以為自己是聖母嗎……算了,沈煉,如果你希望我留在你身邊,我就留下來,用我這……常人求也求不來的餘生去報答你,你可以隨意處置我,把我當什麼都可以,反正我的命都是你給的,你隨便怎麼樣都行,就算被你當成充氣娃娃使我也認了,我甚至應該慶幸你還看得上我的這張臉。”
我覺得我這豁出去的樣子還真有點毅然決然,隻是這自輕自賤的話說出來還真有點怨氣衝天,我也不管沈煉聽了會怎麼想,橫豎這事都成了,我再怎麼鬧也不會回到原來那樣,我又不可能真的沒心沒肺到撇下他一走了之。
既然如此,難道我連抱怨都不能了麼?
欠了人的,遲早要還,何況我欠他的是命。
姓沈的這一群人做事還真是絕了,這麼一來我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不知道是他們對自己足夠自信還是因為太了解我。
“隻是……”我閉著眼睛說,聲音粗啞,“我不敢保證我對你的這點喜歡,還能撐多久……”
房裏安靜了很久,久到我以為沈煉已經離開的時候才聽見他說:“我放你走。”
我睜開眼,覺得心髒在一刹那間漏跳了一拍,我愣愣地看著他,還以為我聽錯了。
沈煉別過頭去,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裏,他又重複了一遍說:“我放你走。”
隻是這一次再沒有之前的決然,尾音甚至有些顫抖。
我突然覺得我其實一點兒也不懂這個人。
他起身走到門口,沒有回頭,說:“孟存思,我不是傻子,我決定這麼做的時候就料到會變成現在這樣,我想過尊重你,可我也有我的私心,我喜歡你,不希望你就那麼走了……”
“我不想委屈我自己,也不會委屈你,孟存思,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所以我不會強迫你留下來,即使我把你留下來,你也不會是我喜歡的那個孟存思了,所以你走吧。”他慢悠悠地說:“你可以開始你的新生活,做你喜歡做的一切,沒有人會幹涉你,也沒有人會逼你做任何事……”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沈煉走出門,過了幾分鍾又回來,塞給我一個背包,隻是自始至終他都沒正眼看過我,他說:“裏麵是一些你可能會用到的證件,身份證,護照,你是這個世間確確實實存在的人,隨便你將來要做什麼,你可以去上班,也可以到處去玩,還能出國旅遊。當然,我希望你能離你的家人遠一點,畢竟對於他們來說你已經死了,相比別人,你已經得到的夠多了,很多事不能再強求……我給你準備了一部手機,你有什麼事的話可以聯係我……”
“沈煉。”我打斷他的話。
他還是避開我的目光不敢直視我,說:“什麼?”
我問他:“值得嗎?”
他沉默了很久,才愣愣地回答:“為你,值得。”
他又說:“小孟,你不用覺得愧疚,也不用覺得虧欠了我什麼,我不要你報答,也從沒想過要挾恩求報硬把你留在我身邊……你記住,是我不要你的。”
我覺得心裏頭一抽一抽的,好像針刺一樣疼,沈煉架著我的胳膊把我從地上拉起來,說:“你能站起來了麼?天快黑了,你走吧。”
他提起那個背包,扯開帶子掛在我肩上,又替我扯整齊衣服,神色平靜地好像隻是在和一個普通朋友道別,我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袖子,還是忍不住開口:“沈煉……”
他這才抬眼直勾勾地盯著我,抽開被我抓住袖子的那隻手,扯了張麵巾紙給我擦臉,而後又突然抬手捂住我的眼睛,湊近吻了一下我的嘴唇,我什麼也看不見,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正在發抖。
隻是輕輕碰了一下,他很快就放開我了,我的眼前恢複清明,他按著我的肩膀一路把我往門外推,又讓我穿鞋,然後繼續那樣推著我向走,一直走到沈家大宅子的門口。
沈家的其他人都沒有出現,他們很默契似的全都躲起來了,沈煉推著我一路往前,我沒有回頭,看不到他臉上什麼表情。
我在門口停住,沈煉又輕輕推了我一下,催促道:“走吧。”
我機械地遵從他的指令往前走,隻是走出了快五十多米遠才發現身後已經沒有人再推著我走了,我下意識地想轉身,卻在那之前聽見沈煉喊道:“別回頭!”
路邊的喬木已經抽出新芽了,這個沉睡了一個冬天的世界正在蘇醒。
我在那一瞬間突然想不顧一切地跑回去,告訴他我想留在他身邊再也不走了,哪怕之前我說的那些話都被當成一場笑話。
可我聽見沈煉那明顯帶著哭腔的聲音說:“孟存思,我不要你了。”
我慢慢地往前走,走了很久,再回頭時已經看不到沈家那座大宅子了,隻能看到一個很模糊的輪廓。
起風了,嘩啦啦地卷起了滿地的落葉,吹幹了我臉上的淚水。
我蹲在路邊,捂住臉,終於還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等我哭夠了,天也已經有點黑了,夕陽很漂亮。
我打開沈煉給我的背包翻了翻,背包鼓鼓囊囊的,他給我塞了兩套衣服,還有他說的那些證件,也不知道他們家到底是幹什麼的,居然還能憑空給人造一個身份出來。
沈煉給我準備的那隻手機背麵的logo是那個著名的被咬了一口的蘋果,我對這玩意兒不太熟悉,滑了半天才滑進電話簿,裏頭隻有一個沈煉的號碼,我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把手機扔回包裏。
哭多了的後果就是眼睛特別難受,刺刺的,睜著難受,閉上了也難受。
我還找到了一個錢包,裏頭有一些零錢,還有一張□□,卡上附了一張紙條,寫著密碼,我突然想起過年的時候沈煉給我的那張作為壓歲錢的□□,腦海裏有個念頭一閃而過,我把錢包倒過來抖了抖,果真抖出一個紅包來,頓時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我從來都不知道沈煉這個人會這麼細心。
這個地方雖然位置偏僻,好在大馬路上車流量還是挺大的,我沒等多久就攔下一輛出租車回市裏去,司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等到了市區我下意識地報出那個小區的名字,而後才猛然驚醒,那裏已經跟我沒什麼關係了,不禁苦笑出聲,讓司機隨便找個酒店停下。
我在酒店裏住了兩天,沈煉給我準備的那些證件確實都是有效的,看著那些證件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會覺得恍惚,好像我從來就沒死過一樣,過去的五年隻是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身份證上的孟存思,還是二十五歲的年紀,二十五歲的模樣,住址是一個我從來沒聽說的地方,看起來又熟悉又陌生。
我偷偷去找過弟弟存想,也在自己家附近等爸媽出門買菜,隻是也一直記著沈煉告誡我的話,我對他們而言早就已經死了,我隻能像以前那樣,遠遠地看他們一眼,存想的那個上司看起來對他很照顧,我還見過對方開車送他回家。
我其實很不高興,我的存想是個好孩子,他應該過正常日子,娶個漂亮的好媳婦,才不要給人禍害。
我打算是打聽打聽他上司叫什麼名字,回去做個小人拿針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