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2)

伊墮人熄滅手裏的煙,起身,緩緩朝黨二走來。站住。停髿。然話她彎身在黛二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燎二立刻全身綢緊而僵硬。她說:“別。”

“怎麼”不喜歡?”伊墮人說。

“我一一。不適應。”

“沒關係,沒關係。別像個可憐的孩子。”伊墮人仿佛是自言自浯,她並沒有衝黛二說,而是一邊竟自低語,一邊慢慢離開。

伊墮人退回到自己的沙發裏,神態忽然變得格外低沉。點上煙,無聲地吸,不再說什麼。

這個時候,伊身上就散射出清朗的阿慶嫂之外的另一部分氣質。悒悶,孤獨,無所寄托。長久以來,爬滿黛二渾身上下的那一種地獄般的黑暗,在伊身上同樣閃爍。

黛二心裏隱隱作痛,思緒紛亂,呆呆地坐在沙發裏。窗外朔風肆虐,她望著一扇禿牆石縫間被冷風吹蔫的一簇枯草莖搖搖擺擺,惴惴不安地等待未知的一切。

呆呆地坐著,黛二不由自主懷念起早已逝去的那個秋天來。那個秋天與她的“英雄”有關。在那個秋天,黴腐味的濕氣和令人惆悵的淫雨散去了,躲藏了多日的太陽從雲縫間探出它的目光,把金黃和瑰紅連綿不絕地投灑在茫茫天際的房舍、街麵以及綻滿粉紅色花朵的榕樹上。蕨草、藤蔓,茂鬱芬芳。各種顏色的奇異之鳥,沐浴在紫色的晚霞中,那景致如同畢加索的那一張誘人的《雙鳴圖夂黛二的那位現在早已離開她的“英雄”,就在那個秋天裏,一次次彎垂下他那高貴而矛盾的頭顱,親吻她無路可走的絕望的臉孔……

此刻,窗外那簇枯草莖隨風搖動,像流逝的時光緩慢而茫然。望著此番景致,她不知為何勾想起那個“英雄”的秋天。

這肯定不能說明黛二是一個善於把不可能的現實,看待成腦中願望的女人。相反,她清醒得從不混淆現實與夢想。她知道。伊墮人,與自己一樣是女人。

同時,這短暫的秋日景觀的浮現,亦不能單純地說是黛二在渾然不覺中,一閃而過的“回憶病”。

不斷地追憶與自我分析的天性,自然使黛二懂得這觸景生情的思緒,來自什麼。黛二清楚,她既是分析者,又永遠是被分析者。這種自省意識,使她此刻深深地絕望。她知道,她再一次走進了一條死胡同。坐在她對麵的那個女人,與她同樣地無能為力而深深絕望。

終於,黛二說:“請把那日曆簿還給我吧。我是專程為此而來的。”停了一下,她又說,“我得回家了,我媽媽正在等。”

“不!”伊墮人不等黛二說完,就無比堅定地說。黛二歎了一下氣,不再說。坐下。伊墮人起身,徑直走進廚房,提了一瓶威士忌回來。坐下。為自己滿滿斟了一杯。她舉著酒瓶,看黛二,“來一杯?”

“我不喝威士忌。”黛二說。“那對不起,我這兒沒有別的了。”說完,伊自己一口一口慢慢喝起來,不慌不忙。在這種不慌不忙之中,阿慶嫂的沉著又回來了。望著伊,黛二忍不住又是一笑。

“你又心喜了?”伊墮人也嫣然一笑,一種如釋重負的疲憊從她的微笑中散射出來,“我願意看到你永遠心喜。”

此刻已近傍晚,房間裏漸漸昏暗,屋裏一陣緊似一陣襲來黃昏的氣息,濃鬱溫馨的酒香彌散開來,煙霧使伊的臉孔漸漸摸糊不清,這種模糊不清終於使黛二有勇氣直視伊美麗而滄桑的臉孔。伊喝了一點酒之後,黛二看到她美得觸目驚心,石頭也會發出驚叫。伊墮人掩埋在光線黯淡的陰影裏,倚著沙發扶手一動不動,輪廓優雅而神秘。她那夾著香煙的彎彎的細手指十分纖美而有力。那手指不由自主地發出微微的抖動,透出一股異乎尋常的敏感性。

黛二絕望又堅定地調轉視線,不再看她。黛二把頭轉向窗外,退到牆角那扇傾斜的窗子旁。此刻,夕陽的殘暈掙紮到最後一點暗紅,灑在樓下的砂石小徑上。暮色中,下班的人們隱約閃動、影子幢幢。幾個小孩邊跑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