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說笑了一通,接著眼淚就流出來了。“怎麼了?又受了誰的窩囊氣?”我說。她說沒有。瀟灑來回走,掙了不少錢。在海南的一個小漁村跟別人合夥蓋了一幢二層別墅。是暗紅色的。我說:“別人是誰,遇到什麼人了嗎?”雨若說,就算是。找工作還不如找個男人。“那你還哭什麼?又不是愛上了什麼人。”她說,這個人不是傻子,就是個哲人,一點魅力沒有。兩年前改行做了漁民。他說他要從無垠的蒼空和大海吸進什麼,以填補他空洞蒼白的靈魂。
“這不挺浪漫的嘛,正好表演‘老人與海’!”我笑起來。
雨若說,“你別開心了,哪裏有什麼浪漫,全是實實在在的問題。每天拉魚、曬網、修理船上的輪機。跟著他出海,浪頭把我的肺都快顛出來了。他挽著褲腿、赤著背,一身的腥臭……我還帶著油畫夾子呢,畫個屁啊!”
我說,“當然就是這個樣子,你以為會怎麼樣?漁民可不就是打魚,你還想讓他跟你一起描摹彩雲、撫摸海風嗎?與你一起聆聽海底深處令人愉悅、音色富麗的座頭鯨的聲音嗎?每天從早晨到黃昏都陪你觀看那些飛來往去、鳴唱著集成曲的鳥嗎?”
雨若說,“不過,他長的樣子很好看。全身都是瘦瘦的肌肉,長長的四肢黝黑得像夜光,眼白反倒襯托得如朗朗的天空下藍藍的海風。鼻了一很直。會吹螺號,還會測天氣和畫鬼符……”
“天啊,多少條優點。這世界上能湊齊這麼多條優點於一身的男人,已經是罕見了。”
“他的樣子隻能讓人看,不能說話的。一說話就全完了。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片海灣荒涼的礁石上,他望著鉛灰色的天空發呆。我在遠處衝他喊,你以為魚群是星星,長在天上嘛?他轉過頭直愣愣地望著我,忽然叫了我一聲大姐。也許他以為當地漁民都這樣稱呼女性,把我的感覺全破壞了。”
“不過你還是跟他住上了二層小紅樓。”
“我睡臥室,他睡客廳。真的,造房我投了資的。”雨若認真地說,“那次夜裏海嘯嗚嗚的,還是我跑到他房間裏去的。他把我抱得緊緊的,出了一身的汗,什麼事也沒幹。你信不信?他說別怕,就是海水掀了房頂,他也能把我馱到岸上去。”
雨若手裏雪白的香煙在她的指間內行而嫻熟地抖了一下,很帥氣地彈掉煙灰,像呷啤酒那樣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吞吞吐吐說:“我想跟你商量,結婚是不是挺麻煩的一件事。誰能預知未來呢!”
薄薄的青煙在我和雨若之間彌漫。她的樣子總是使人以為她是個徹底的頹廢派,也許是她崇尚“頹廢是才智的第一表現”的緣故。你必須穿透她迷惑人的那一層頹廢氣息的外表,從她的仿佛是寒夜中兩朵星光一般的眼眸深處,才能捕捉到她本質的純真,也正是由於這一種被我們倆以不同的行為方式掩埋起來的純真,才使我們像姐妹般地信賴和親密,我看著雨若,想了想,說:“我以為,這世界上要結婚鄉艮傻子結。”
雨若說:“又來了,你這壞蛋,你要我嫁一個傻子啊!”我正正經經地對雨若說:“雨若,你活得比我強,腳踏實地。至於幸福,十天裏有一天幸福,就算幸福。長久是沒有的。你以為一個人很有魅力,是個哲人,你一見鍾情,開始夢想。可是不定哪一瞬間,你發現什麼也沒有,〒是你立刻叛變,並且誤認為生活欺騙了你。其實原本就是那樣的。而傻子一開始就傻,反倒會越看越聰明。”
雨若說我這套邏輯才是荒誕和頹廢的。而她要為長久的幸福而奮爭,要按自己的意願去創造一切。她說她可以豁出命來。
我說隻怕命運不能全聽你的,豁出命來也無濟於事,人的目標是隨時要調整的。
我說別人的時候總是比較客觀。其實,我知道,一個敢於結婚的女人,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女人。從這點看,雨若是勇敢的。
我繼續說,“自己選擇的生活必須自己去體驗,在糊塗的情況下有時倒是可以辦成事。若是十分清醒,那就隻有麵向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