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偌大的廳堂裏,到處是耀眼的白色和此起彼伏的號哭,一副紫檀木棺放置在大廳正中,眾人圍跪四周,哭得好不傷心,隻有一個身材瘦削,臉色蒼白的男子遠遠站在一邊,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的冷冷看著。
一個與他麵貌略有些相似的婦人踉蹌站起,走到他身前,哭著道:“引玉,過去磕頭。”
那男子沒往那邊去,反在她麵前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隨即起身向大門方向走去,步履雖緩慢,卻極是堅決,竟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那婦人看著他走出門的樣子,心中知道,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眼淚不斷流下,嘴裏卻說不出一句挽留的話。
引玉慢慢的走出那陰暗的庭院,太久不見的陽光照得他幾乎睜不開雙眼,終於結束了嗎?他竟然還活著,這可真是奇怪的事。
兩年了嗎,好長的時間,比從前的二十幾年還要長,他還以為已經又過了二十年。
開始剛被帶回主宅的時候,他每天都想殺掉那個人,卻發現自己的食物中持續的被下著一種藥——一種抑製功力的藥。對不會武功的人,一點傷害都沒有;對他這種人,才有特別的功效。
過了一段時間,他隻想死,用盡所有方法都一再失敗,甚至到後來,會被整天四肢分開的綁在床上,一動都不能動,連吃飯、如廁都要當著那個人的麵。於是他不吃東西,以為這次一定可以成功,那時他便會被從身上下另一種藥,一種效力極強的春藥。那種藥非但令人不想死,還會哭叫著求人侵犯他,不管對方是誰。
最後,他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這樣好多了,隻是偶爾會做一個很甜美的夢,甜美到從夢中醒來後,想馬上又睡著。那個人聽見他的夢話,會狠狠逼問他“夜飛”是誰,他說不知道,就被整弄得幾天都睡不著覺。
直到前幾個月,那個人才告訴他,這些年來所做的事,巧取豪奪、殺人越貨,手下的殺手死士幾月幾日接了什麼生意,殺了什麼人,搶了什麼東西。他沒有表情的聽著,心中想的竟是原來我真的象他,怪不得從前有人說我是妖怪,有這種父親,兒子又會好到哪裏?
整整兩年,他沒走出過那個院子,就算準他在家中走動,也總是有人跟著他,殺不了、逃不了、死不了,他真的已經不存任何幻想,那個人不但是個瘋子,而且是天下最陰險狡猾的瘋子,他從前引以為傲的智計在那個人麵前,完全是小孩子的把戲。
近些天來,那人出現的漸漸少了,卻每來一次都變本加厲,完事之後用一種不舍得又充滿怨毒的眼光看著他,他還以為會得到最後的解脫,誰知那人自從有一晚盯著他看了整整一夜,卻什麼都沒做以後,便絕跡不來。
今天他一出房門,看見的便是滿院素白,心下已有所感,聽得底下的仆役竊竊私語,道是請的名醫說老爺這兩年縱欲過度,掏空了身子,已然回天乏術。正嚼舌間,看見了他,才紛紛躲避。在這個家裏,他的身份是最大禁忌,都知道有這麼個庶出的少爺,卻一年到頭見不著幾次,包括他的親娘和眾多所謂的兄弟姐妹。若有人和他多說上幾句話,老爺勢必大發雷霆,久而久之,隻要見了他,便會自覺閃避。
他卻早已將那些話聽了個清楚,心中不知輕鬆多些,還是嘲諷多些——這也算是報複的一種嗎?也許隻有這種死法,才適合那個曾經被他稱為“父親”的瘋子。他這是第一次不用武功,也可殺人,兩年前的那一晚便想做的事如今自動達成,卻殊無高興之意——準確的說,他已經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一切都索然無味,連死也是,而且他懶得去尋死。眼下的他隻想好好的多曬一下太陽;還有,他會試試,他還可不可以做回從前的蘇引玉。
京城-鎮遠大將軍府
自從將軍府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二少爺,老爺夫人得償夙願,府裏上上下下,都是一派喜樂。全因府中主人一向待人甚好,主人家得了幸事,下人們也跟著高興。加上這二少爺雖流落在外多年,卻天性良善,對人從來沒有壞聲氣,就連對打掃庭院的下等仆役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一說起他來都是由衷的喜歡敬仰。
老爺雷震天,大少爺雷允武,二少爺雷允烈,一家人的名字都是響當當的將門之號,老爺年已六十開外,仍能帶兵出征;大少爺留守京畿,負責京城防衛安全,是當朝有名的青年將領;隻有二少爺,對領兵打仗毫無興趣,家人卻也不勉強他——好不容易才找回的親人,隻要平安開心就好,就是有一樣讓所有的人都為他擔心:允烈少爺經常會一個人發呆,每次發呆發得最狠的時候,手裏定是拿著塊看起來不怎麼樣的玉佩,若有人想看看,他無論如何都不給,便象是什麼活寶貝一般。這個怪癖連老爺、夫人和大少爺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問他他不說;勸他他不聽,除此之外倒是千依百順。
可不,現在又是允烈少爺發呆的時侯。剛習完字,他順手又拿了張紙鋪開,用他還不是很好的書法在紙上不停的寫兩個字。正麵寫完了寫反麵,終於密密麻麻看不清楚了之後,他歎了口氣,又拿出那塊摩挲了無數次的玉佩,直直的盯著看。一邊看,一邊一個人笑,笑了一會兒又接著歎氣,強被留在外麵的書童等了好久還不見出來,心知肯定是老毛病又犯了,偷偷探頭,果然不錯,看這次的陣勢,沒個把時辰是醒不過來的了。
等到允烈終於發完呆,走出書房門口的時候,可憐的小書童已經歪倒在門檻上睡著了,允烈倒也不叫醒他,徑自往自己房裏去。剛到內院,已經有仆從傳話,說老爺夫人在前廳等著,有要事相商。
他心下疑惑,找他會有什麼要事,腳步卻轉了向。
到了前廳,發現不但父母皆在,連事務繁忙的大哥和已經早就出嫁的姐姐也抱著兒子坐鎮,他吃了一驚,看來真的有什麼很重要的事,跟他們一一打過招呼,便連忙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