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是下午到的。這時候她還不叫娜。這時候她叫娜娜。
下午我們自由活動。小冰告訴我,娜要來。我說我不認識。小冰說是同學。我說,好,你們聊,我去找大胡說話去。小冰說大胡老東和她也是同學,我們四人都是同學,你哪也不去了,和我們一起聊吧,晚上我們出去吃,你也一起去弄兩杯。
我知道小冰是不好意思把我拋開,畢竟是室友嘛。
午飯過後,小冰就開始不安,他不時地看手表,不時地發短信。直到房間的電話響了,小冰才騰地從床上飛過去,拿起聽筒:喂……到啦!好,我下去接!
我猜想,這個即將光顧的娜,一定是美若天仙或風姿卓越,否則不會讓小冰如此興奮和不安。
當小冰充滿磁性的笑聲響起在房間門口時,不知為什麼,我的心跳停頓了一下——居然有些緊張——關我什麼事啊,一邊呆著吧,我自嘲地對自己說。
娜進門來了。她說,就你一個人啊?說了一半看到我,伸一下舌頭,算是抱歉吧,娜當然不是故意目中無人,她或許是以為屋裏應該還有她另兩位同學。娜提高嗓門說,老東和大胡呢?
我喊他們!小冰開始打電話。
娜坐下來,她跟我點一下頭。這個動作和她剛才跟我伸一下舌頭的道理是一樣的,都是身體語言,但表達的意思略有不同,伸舌頭是表示道歉,同時還有調皮的一麵;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她這時候可能沒有發現我驚愕的表情吧。是的,我驚愕了,因為我認識她。天啦,我們居然在這裏邂逅!對,她就是紅裙子女生,一個曾經讓我魂牽夢繞的女生,一個一度讓我默默愛戀並苦苦思盼的女生。在那個初夏的校園裏,在那叢鮮為人知的薔薇花和淩霄花混合植物叢林的背後,朽木難支的圓亭子裏,我常常看到她在這裏獨自沉思,或黯然落淚,或和一個異邦男孩激烈爭吵。
二
隨便聊聊吧。娜說,她有些息事寧人的意思。
在這個冬日飄雪的下午,我們躲在房間裏聊天。娜,小冰,老東,大胡,還有我,我人們一共五個人,各自占據著床和凳子。格局是這樣的,離門近的那張床上,坐在老東和大胡,另一張床上,坐著娜,小冰坐在寫字台邊的方凳上。裏麵靠窗的地方,放著一張圓桌,兩張圈椅分列兩側。此時隻有我坐在其中的一張圈椅裏。這樣,他們四人像是在聊天,而我一個人稍稍遊離於圈子之外。情形也正是這樣的,大胡熱情地回憶著他們同學時的趣聞軼事,講誰誰請誰誰吃飯,吃了一個月飯也沒有進展,最後還是女方不好意思再吃了,問對方,你光請我吃飯,就沒有別的企圖?她這樣一說,居然把男方嚇跑了。又講誰和誰在電梯裏接吻,被講世界電影史的老師碰見,而對方正是老師喜歡和入迷的女人。大胡講這些老段子,都是哈哈大笑的。小冰也附和著笑。娜的笑更像是給大胡的麵子。隻有老東沒有笑。老東穿一身嶄新的西裝,白襯衫,紅領帶,頭發梳得鐵亮。老東一直都是這樣的,講究,端著,拿架子,他冷冷地看著大胡,不動聲色地聽他講。大胡越講越眉飛色舞,越講越唾液紛飛,不時也會逗得娜笑幾聲。小冰有時候想插話,但都被大胡密集的語束蓋過了。老東的冷峻和嚴肅,似乎和今天的聚會不合時宜。終於,大胡拿老東開涮了,老東,幹嘛這麼酷啊,今天打扮漂亮麼,西裝穿得,筆板,頭發也跟狗舔一樣,抹一管鞋油吧哈哈哈。
老東騰地站起來,在不大的空間裏急走兩步。
我以為他被大胡激怒了,要走。但是老東沒有走,他又曲回去了,站在床前,說,大胡你油腔滑調說到現在我都沒理你,又不是賣弄學問,大家就是聊聊,你看你多少話。
大胡說,好好好,我少說兩句,聽你說。
小冰還是一臉的怪笑,他朝我看看,對我解釋說,沒事沒事,他們都是老朋友了,到一起就掐,不掐就他媽不是朋友了。
娜一直笑吟吟的,她可能十分享受兩個男人為她爭風吃醋吧(也許不是兩個男人,算上小冰,應該三個,如果算上我,可就是四個男人了。但是我現在還不夠資格,因為娜還不知道我在一九九七年的南大校園裏就悄悄認識了她)。
隨便聊聊吧。娜說,難得見一麵,老東你的西裝真有型啊,大胡說得也沒錯,老東還是那麼考究嗬嗬;大胡這些年就一點沒變,還是那麼幽默,那麼睿智我靠;小冰你就不能換一招啊,就喜歡傻笑!我喜死你們了都!
我聽出來,娜把他們三人都陽光普照了一遍,雨露滋潤了一遍。
娜真是個有心的女人,她也沒有遺忘我這個對她來說,還是陌生的人,跟我做一個類似於鬼臉的動作,仿佛在告訴我,他們還都是孩子,需要哄著的。
三
晚宴是在下午五時開始的,這時候,嚴格地講,“下午”還沒有結束,我們習慣上把下午六點當著晚上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