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憂患的歡樂分外甜,受過罪以後的解放更為舒暢。耿玉亭躺不住了,他要求出院,他要飛出去,飛回自己的熱電車間,螢火蟲迫切地要去發出自己那一點點的光。
十一月,領導批準他出院了,同時給他換了房子,同時批準劉桂芬同誌長期在家照顧他。
兩個人坐在家裏,對國家毫無貢獻,卻象條蟲似的吃社會主義?這樣的活著,丈夫不願意,桂芬不願意。下了的決心,要是沒有行動,那不成了騙人騙己的玩意兒,大慶人從不幹這碼事。
於是,兩歲的孩子送到親戚家裏寄養,退掉了國家給的護理員。
於是,每天每月,早上桂芬要穿兩個人的衣裳,刷兩個人的牙,洗兩個人的臉,上兩次廁所,燒兩份飯。一個碗裏裝的兩樣飯,給丈夫喂一口米飯,自己吃一口粗糧。晴天,她的自行車上載著兩個人的重量。刮風下雪不能騎車了,她一半心思跟著丈夫先上了路,一半心思在家料理家務。家裏收拾好,她再追上去,給丈夫紮緊鬆了的帽帶,給他擦去被冷風刺出來的眼淚、鼻涕。中午的時候,她更像在打仗,趕回家燒飯,跟孩子老人吃了飯,再拎著飯盒,趕到車間把丈夫喂飽。她白天沒有一分鍾的空閑,夜裏沒睡過整宿的覺。丈夫難過了,她卻覺得安慰,到底,螢火蟲飛回了車間,她自己也沒影響工作。
但是,她看到螢火蟲在車間徘徊,她看見丈夫為了不叫人代他開門,自己用嘴叼開,零下二、三十度的氣溫,嘴唇一碰上鐵,拿不下來了。桂芬問:”你為什麼不叫一聲?”
丈夫說:“我上班做了什麼工作?還要去打斷人家的工作來給我開門?”
桂芬明白了,螢火蟲活著就要發光。丈夫活著就要實現他的理想。光給他吃飽穿暖是不夠的了。
於是,當玉亭做了學習毛主席著作的車間輔導員,她就幫著翻參考資料;領導交玉亭畫圖表,她就想辦法,用一塊橡皮墊起來,不使紙在桌上滑動;玉亭移動計算尺有困難,她就設法在尺的兩頭,裝上兩個有機玻璃的小嗗嘟,讓他用嘴叼著移動;玉亭要查資科,她天不亮就起來給他翻書。丈夫完成了領導上交給的一項又一項的任務,革新了高壓開關櫃,建立了技術資料,給青年工人上了技術課,工業六十條考試第一個交卷,得了滿分,而且誰都說他用嘴筆寫的字,比從前手寫的還漂亮。
玉亭從來沒有經驗過這種勝利的喜悅,他對妻子說:
“唉!這一切都離不了你呀!要是沒有你……”丈夫的話還沒說完,桂芬一胡刷子,把他嘴巴周圍凃上了一層肥皂沫,“說的啥呀!”真是,談戀愛那陣也沒說過樣的話。這位大慶的女兒,跟中國曆代革命婦女一樣:內心正洋溢著一種從未經驗過的幸福,隻有鬥爭得來的幸福,才有這滋味。
1978年10月19日。
[鑒賞]
茹誌鵑(1925~),女,浙江人。作家。著有散文集《惜花人已去》,小說散文集《高高的白楊樹》,短篇小說集《百合花》、《草原上的小路》、《茹誌鵑小說選》等。
女作家茹誌鵑的《離不開你》是一篇寫人敘事性散文,它以流暢樸實的語言,給人們講了一個普通而又感人的故事。一對大慶夫婦,丈夫在一次事故中,不幸失去了雙臂,妻子以堅強的意誌,從悲痛中解脫出來,生活上給予無微不至的體貼和照顧,精神上給予安慰與鼓勵,終於使丈夫重新振作起來,夫妻協力,在生活的道路上,為國家、為社會散發著自己所有的光和熱。文章顯示了國家主人翁的無私和無畏的奉獻精神,妻子的鎮定、丈夫的頑強也深深打動著人們的心。
作者在對妻子這個人物的描寫上,充分地體現了散文寫人的特點。作者通過少量的富有特征性的事件及典型細節或生活片斷,著意刻畫出人物性格的某一側麵。作者首先寫了手捧雞湯站在凜冽的、刺骨的寒風中的她在醫院門口苦苦哀求門衛的情景,寫了她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態,把一個善良、忘我,充滿愛心的女子的形象逼真地展現在我們麵前了。丈夫躺在病床上,沒有了雙臂,生活上需要照顧,她會不辭辛苦,給丈夫送來魚肉雞湯,滋補身體;感情上需要慰藉,細心的妻子又會把心愛的兒子們帶來,讓他們的小嘴親親爸爸的臉,用他們的小手抓抓爸爸的頭發,給他送來生活的情趣,播下生命的力量;精神上需要充實,她會坐在丈夫的床邊,用於輕撫丈夫的麵頰,柔聲細語:“你沒有手,腦瓜還不好使嗎?”一句極自然而平常的話,卻點燃了丈夫心中的希望之火。
丈夫的手沒有了,可是領導的安慰與鼓勵,同誌們的看望與幫助,有多少雙熱情、關懷的手伸了出來,更有社會主義這一雙無比巨大、具有無限力量的臂膀在庇護她們,這一切使她重新看到了曙光。她對社會主義新中國充滿了感激;感激之餘,這個善良的婦女,她又想到了加倍的奉獻。她退掉了國家給安排的護理員,自己充當了丈夫的雙臂,除照顧他的衣食住行以外,還幫助他翻書,查資料,終於使丈夫在新的生活道路上取得了一個又一個成績,她用自己的辛勤的汗水,換來了丈夫的一個個的勝利和那充滿喜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