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人愛姑娘,但最感痛快的並不是姑娘,因為閑人們都年輕,又都練過拳腳,至少家裏有一把40斤重的石鎖。路過樹下,忍不住要跳起來抓那樹枝,抓住了要一把拉斷下來,殺雞就剁雞頭,偏再放開讓沒頭的雞瞎走一陣,將那桃花一般的血印在雪地上。街上有人打架了,閑人會立即前去圍觀,是幾個男的為了一個女子在惡鬥,女子嬌嫩豔麗,他看著誰個有理,有個弱者,便上去抱打不平了,混戰中男的一盡逃散,人們都在說閑人是為了那個女子,閑人上前卻要扇女子一個巴掌,罵一聲“沒誌氣!”而去。豔麗的女子當然使閑人也感悅目,但女子在挨過巴掌之後嘴角淌下血來更使閑人覺得奇豔無比!在回家的路上乃至回家之後,閑人還在激動不已,眼前盡是女子嘴角的血道紅蚯蚓般地順下巴和脖子涎流而下的圖像,甚至想象到亂交情人的女子如果被人剖開了腔腹,倒地痙攣,樣子又是何等壯觀!但閑人這時候忽覺手疼,看時,右手的無名指卻沒有了,知道一定是混戰中被男的刀砍了,他趕忙跑回現場,沙土地果然有一節手指,遺憾是沒有見到手指初斷時的蹦跳。

閑人是個直腸人,但閑人偏不自認,因為在一些年裏,閑人最討厭那些拍胸膛說“咱是粗人”的人,“粗人”本是自賤,卻成了一種美飾。所以,誰家夫婦鬧矛盾,鬧得厲害,他不會“見婚姻說合”,“過不成就換班子”!他總是這麼說:“我給你物色一個!”閑人不失言,果然物色一個又一個。有的家庭後來是散了,有的家庭鬧過又好了,又好的家庭少不得男方將閑人的話說知女方,閑人就惡下了這家的主婦,閑人見麵仍叫“嫂子!”嫂子不理,不理了拉倒。

閑人的眼裏才沒有什麼權威的,孔聖人不就是那個老孔嗎?劇院裏看戲,戲不好,“換節目!換節目!”領導作報告又是官話套話空話,閑人就頭一歪睡著了。閑人頂熟悉的是體育明星,次之是通俗歌星,當然也有想一睹風采而去聽一位外地來的大名人的專場報告,回來了就打開錄音機模仿名人的聲調也演說,但演說的內容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省××市偉大的政治家、傑出的哲學家、天才的藝術家×××先生……這位先生的名字一定是他的名字。錄畢就放,一邊聽一邊哈哈在笑,隨之也就將讓名人簽名的紙展示眾人,然後讓某一位去上廁所用。

閑人卻並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角色,可以說,都極聰慧,他們都有文化,且喜歡買書,隻是從不讀完每一本書。但學問已經足夠了,知道弗洛伊德,知道後羿,知道孟子、荷馬、畢加索和阿Q。當穿著牛仔褲並讓它拖在地上在夜街上轉悠,閑人差不多會碰著閑人,他們就會一起走到某一個閑人家去,在狼藉不堪的小屋中拒絕筷子用手抓食著鹵豆和雞腿,就談論天文、地理、玄學、哲學、經濟,由女人說到了造人的女媧,由官倒說到了戈多,最多的說人生,由人生說到地球旋轉,那麼每一個人都是倒掛在地球上的,就不免說一句每次都說的“上帝死了”!然後有人出門就尿,有人將一口痰就吐在桌子下,咒罵“地球太小了”!有人推開了窗戶看著城市的夜的風景,傷心了,有人莊嚴地去廁所,蹲下拉屎,有人抓過一本書想讀,卻又壓在了屁股下。這一夜他們門窗洞開著讓酒醉到天明,天明,洗臉,刷牙,彈掉衣服上的灰塵,道貌岸然地出去各幹各的事了。

閑人不怕苦,不怕死,滿世界裏唯有兩怕。一怕結婚,雖然不斷地有姑娘相伴,但閑人已經是老大年齡了仍未結婚。他們總希望有一個美麗的,既溫柔又風野,能吸煙能喝酒能跳舞能談人生能打麻將的老婆,遺憾的是沒條件總不能集中於一身的姑娘。二怕寂寞。寂寞如狼怕火。寂寞如鬼怕唾。他們預防著某一日任何人任何力量治不倒他們而要將他們寂寞獨處的殘酷,於是就幻想著真有那麼一日,他們要爬上城中的報話大樓的頂尖上,然後用一條繩索一頭係在樓頂尖一頭套在脖子上縱身一跳,吊在半空了。因為吊在城中的最高點,全城的人都看得見,而且報話的大鍾是每一小時要長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