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您不好向您的大哥交代!’”

“‘不要緊。他不是經常穿戴的。再說,他和您一樣也是個大學生。他是愛國的,不過,沒有您那麼勇敢。’”

“她將手上的紙包遞給我:‘給,這是您那天換下來的布大褂和便帽,上麵的血跡我給洗掉了。多可惜,這是誌士的鮮血啊!’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當時有一支流行的愛國歌曲《五月的鮮花》,開頭有一句歌詞:‘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鮮花掩蓋著誌士的鮮血。’”

“‘其實,您也大可不必還給我。這件血衣,留下來作紀念不是很好嗎?’”

“她稚氣地笑著說:‘您叫我擱在哪兒呢?假如家裏的人問起來,我又該怎麼說才好呢?這件事,除了咱倆,現在還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我爹是個好人,在中學裏教書,他膽子小得要命!假如讓他知道了……’”

“她默默地望了我一眼,好像要記住我的容貌似的。但很快就說:‘假如沒有什麼事,我該走了!’臨別時我們輕輕地握了握手,手指尖僅僅接觸到對方的手指尖。她走到離開我約莫十多步的地方,迅速地回過頭來望了我一眼,好像有點依依惜別的樣子。她那輕盈而苗條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蒼茫的暮色和茂密的紫丁香花叢裏麵了。我猛地想跑上前去跟她多說幾句話,至少問清楚她的姓名,但我終於痛苦地克製住自己,我不願意株連她,因為我還隨時有被捕的危險。”

“這就是全部事情的經過,要說是‘愛情’吧,恐怕算不上;要說是友誼吧,又和普通的、尋常的友誼不太一樣,好像多了一點什麼東西—革命的情誼,一種患難與共、信守不渝的革命情誼,這是人世間最值得珍貴的東西。不知怎的,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四十多年了,每當我一看到紫丁香花,一聞到紫丁香花的香味,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這麼一件事,這麼一個人,仿佛又看到她那消逝在紫丁香花叢中的身影,仿佛又聽到她離去時輕輕的腳步聲。”

聽完了我的故事,那位老先生無限感慨地說:“在我們一生中,生活有時會像河流一樣,和另一條河流遇合了,又分開了,帶來了某一種情緒的波流,永遠縈繞著我們的心靈……淡淡的,卻難忘!唉!怪不得你那樣喜歡紫丁香花。不過,你真是個古怪的老頭兒,在斑白的頭發底下還保持著一個二十歲小夥子般強烈的感情,這樣的人是不會幸福的。”

[鑒賞]

黃秋耘(1918~),廣東人。作家。多年從事文學編輯工作。著作散文集《丁香花下》、《浮沉》、《往事並不如煙》、《黃秋耘散文選》、《黃秋耘自選集》等。

在《丁香花下》這篇散文中,作者以紫丁香花為線索講述著一個動人的故事,並以此抒發出淡淡的哀愁和純潔而真摯的情思。

文章開始寫了一個老人在丁香花叢裏,在丁香花那淡雅而帶有憂鬱的氛圍中默默沉思著許多年前的如煙往事。老人性情孤僻,心境寂寞,極喜丁香花優雅而令人悵然的情調。但作者寫這些絕不僅僅是為了沉溺於這種近乎孤芳自賞的情景中,所以他馬上通過與一位老編輯的交談,交待了他對紫丁香花所獨鍾的更深沉的原因:丁香花與他年輕時的一次不尋常的經曆有關。在一次學潮中,作者被反動軍警衝散後逃跑,他受了傷,躲進一戶人家,在這家院子裏碰到一位文靜的姑娘,她並不是那種如丁香花般憂鬱的姑娘,相反卻是一位鎮定而有正義感和同情心的姑娘。她為這個受傷的學生包紮,給他換衣,使這個學生得以安全脫險。這一次的交往很緊張,很匆忙,後來為了還衣,這個學生便約見姑娘,他們不知彼此姓名,但卻終於在紫丁香花下相見了。青年學生為了不株連姑娘,竟連姑娘的姓名也沒問。這樣的相識又分別,既不是愛情,也與普通友誼不同,它是一種人與人之間所潛藏的珍貴的感情,它出於一種救人危難的良知,是人世間非常珍貴的東西。

這樣一段不尋常的往事自然會永遠縈繞著作者的心靈。人一生中不知與多少人短短一瞥便失之交臂,但隻要彼此有過一種樸素而又自然的感情交流,總會在心靈上打下烙印。作者與那位姑娘偶然相識便匆匆別過,但卻終生不忘此事,道理或在於此。對姑娘的描寫,簡潔而明晰。她絕無半點憂鬱形容,是位很清純樸實而且略帶雅氣的學生,作者與她在紫丁香花下相約作別的情景很有詩意。這種彼此不知姓名、驟然相識便可能永別的事實令人惆悵而略有傷感,這感情與當時彌漫在他們身邊的丁香花濃鬱的香味交融在一起,情景相融得和諧而美妙,也帶點淡淡的悵惘。

整個文章文辭平實,卻非常明顯地反映出作者內心憂鬱而感傷的氣質。黃秋耘的文章似乎總是在追憶一種逝去的美,這種情感,雖然也因失落帶來了一點點淡淡的衰傷,但是,作者對美好事物的執著眷戀終會感染讀者,撫慰讀者的心靈。因此,這篇散文讀起來極有回味的餘地。

天山景物記。

碧野。

朋友,你到過天山嗎?天山是我們祖國西北邊疆的一條大山脈,連綿幾千裏,橫亙準噶爾盆地和塔裏木盆地之間,把廣闊的新疆分為南北兩半。遠望天山,美麗多姿,那長年積雪高插雲霄的群峰,像集體起舞時的維吾爾族少女的珠冠,銀光閃閃;那富於色彩的連綿不斷的山巒,像孔雀開屏,豔麗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