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如琴湖畔,兩個女孩子支著竹籮在撈小魚。我走過去,把雙手也伸到湖水裏,可怎麼也攏不住那滑膩、靈活的小星星。眼看著她們網起一籮又一籮,我都嫉妒了。這時我們那位最年長的作家走過來了,他俯下高大的身子就和小姑娘談判。當然,這種談判開始就帶有明確的目的性。他語氣綿軟,綿軟得不像大人乞求孩子,倒像是孩子在央告大人。也許是由於他那滿頭可愛的白發,也許是由於,他雖然具有他的《月食》中那個主人公的氣質,還那樣不恥下“討”,他取得了勝利,兩個女孩子決定給我們六條。我趕緊湊了過來,但著急沒有盛魚的東西。
“我這裏有隻塑料袋。”說話的是我同屋那位女作家。她的手提包裏總是裝著幾塊素淨的小花手絹和一些大小不等的空袋子。要是碰巧你出門忘記帶手絹,她就笑眯眯地遞給你一塊;要是遇到像現在這樣的情形,和她在一起也能解決問題。她那雙眼睛,笑起來就像一對月牙兒。她是《心香》的作者,心香還能總是板著麵孔嗎?她就是這樣笑著,替我撐開了一隻不大不小的塑料袋。很快,六尾活潑的魚兒就在裏麵衝撞起來。
有一天在烏龍潭,我爬上了簇擁著那條瀑布的一堆堆怪石,想去尋找瀑布的源頭,看它是怎樣衝破它們的阻撓,從石縫裏喧騰著奔瀉出來的。這時我們那位來自湖南的青年作家向我跑來,一邊跑,一邊招呼我停下。我驚奇他能在那麼險陡、光滑的石頭上準確、靈活地跳來跳去,步子就像一隻輕盈、敏捷的細腿鹿。瞧著他的身姿,你不能不想到他那篇《我們正年輕》。他停在我跟前,要我和他一起到烏龍潭邊去看我們的“將軍”。
他說的“將軍”,是因寫《將軍吟》而得名。這位作家,個子並不高大,但走起路來形象威武,說話嗓音宏亮。現在“將軍”正站在烏龍潭邊,彎著腰,高卷著褲腿,雙手撐開一隻襪子在捉蝌蚪。
看見我,他直起腰來,把滑到鼻尖的眼鏡朝上一推說:“喂,三隻,夠吃一天吧?”
“把那隻給我,我也捉!”我一邊說著朝他跑過去。
“不行啊,那隻有個破洞!”他的話逗笑了許多人,包括那些和我們毫不相幹的遊客。
“將軍”提著他那隻裝了三個花蝌蚪的灰絲襪上路了,他的步伐顯得更加威武雄壯,濕漉漉著的絲襪就隨著那雄壯的步子不住地擺動。
有一天,在飯店的花圃裏,我們中間那位少言寡語的江西作家挖出一條通紅的蚯蚓,他把它的身子繞在一根小木棍上,把小木棍交給我說:“這是給它的。”我沒想到他能從生活中發現《紅線記》那樣的動人故事,還能從泥土裏發現那樣纖細的小生命。
有一天……
有一天,我們要走了,要結束東道主為我們安排的這次難忘的活動了。我首先想到我的小蟹轉移問題。沒想到一直陪著我們的那三位熱心編輯早就走在了我前麵。三人同時拿來了三隻大小不等的玻璃瓶。我真想把三個瓶子都帶上,讓小蟹一路上輪換居住。因為行裝多,隻好抱歉地拿了一隻。我澄幹臉盆裏的水,將瓶子貼在盆邊呼喚我的小蟹。它卻張開爪子撓著盆底,進一步、退一步地轉圈,好像拒絕我的呼喚,又像是跟我玩著什麼自作聰明的把戲。
汽車在樓下鳴喇叭,我不想再跟這狡猾的小東西糾纏,決定訴諸“武力”,我一把捏起它,放進了玻璃瓶。它沒再咬我,那對鼓鼓的黑眼睛還是盯著一個地方,也許在盤算什麼。我不相信誰能猜透一隻螃蟹的心。
但是,我自信能用我的心感化它。在長途汽車上,一連五個小時,我始終抱著玻璃瓶,甚至當潮濕、悶熱的風吹散了我的頭發,我都不願去梳理。直到走進南昌的洪都賓館,我要洗澡了,才把它放在床頭櫃上。
半小時以後,當我再捧起那瓶子,我怎麼也沒想到,瓶子變成了空的。小蟹不見了,桌麵上隻滾動著幾粒水珠。難道誰捉去了它?沒人進來過。難道它自己跳出了瓶子?又好像不可能。我焦急地尋找起來。
沿著牆根找了一圈,沒有。
順著走廊找了一遍,沒有。
我跑下樓梯,追到門口,都沒有!
哪兒去了?我的小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