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之醉翁亭位於正門的東院,是一座典雅的飛簷亭閣。亭側的巨石上刻著篆書的“醉翁亭”三個大字,碑石斜臥,宛然似呈醉態。斜風細雨,在亭內亭外徘徊良久。旋即到亭後的“二賢堂”。這“二賢”有幾種說法,一種較為可信的說法是指歐陽修和蘇東坡。這裏有一座新塑的歐陽修高大立像。屋外漫步時,忽然覺得,有些古跡還是“虛”一些,回旋的餘地大一些,更能激發思古之幽情,歸根結底這也是愛國主義的感情,我如是想。
從“二賢堂”向西至“寶宋齋”,進入明建磚木結構的狹小平屋。屋內有兩塊青石古碑,嵌於牆垣之間,高逾七尺,寬約三尺。兩碑正反麵刻著蘇東坡手書的《醉翁亭記》全文,每字足有三寸見方。“歐文蘇字”,勒石為碑,稀世珍寶,何等名貴!
然而在那災難的十年間,竟有愚昧狂暴之徒以水泥塗抹古碑上,鐵筆銀鉤,幾不可辨。這兩塊巨型碑石,既是曆史文明的見證,又是野蠻年代留下的印證。遊人駐足而觀,無不為之長歎。雖然近年來另建六角形仿古“碑亭”一座,將“寶宋齋”中的古碑加工拓印後另立碑石於此,然較之原件遜色多矣,成為永遠無法彌補的缺憾了。
首屆“醉翁亭散文節”開幕式的會場,設在碑亭後側的解醒閣內。解醒閣是仿明代建築,與醉翁亭各處一端,一醉一醒,遙相呼應。是日也,來自南北各地的散文同行們濟濟一堂,大有為散文事業揚眉吐氣之概,是一次難得的盛會。有幾位老朋友未能預期赴會,未免遺憾。會上相繼發言時,我隻管眺望廊簷外的雨景。琅玡山的層林幽穀,濃淡深淺多層次的綠色,在煙雨迷離中化為漫天綠霧,令人目迷神馳,酩酊欲醉。忽發奇想,這次冒雨遊醉翁亭,上溯近千年,當人們追蹤當年歐陽修在琅玡山與民同樂的遊跡,豈不是介乎時醉時醒或半醉半醒之間,才能約略領悟其中的況味麼?
醉翁亭院牆外,迎麵一片森森然的參天古木,樹冠巨大如華蓋,俯臨著奔流不歇的山溪。據植物學家鑒定,這片榆樹迄今隻見於琅玡山上,人稱“琅砑樹”或“醉翁樹”。我以其樹名寓有紀念意義,隨手采擷一片帶回來。
1985年11月。
[鑒賞]
何為(1922~),原名何振業,浙江定海人。早年肄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曆住上海《文彙報》記者,上海電影劇本創作所編輯,作協福建分會專業作家、作協福建分會副主席。主要作品有散文集《第二次考試》、《織錦集》、《臨窗集》等。
宋代歐陽修的《醉翁亭記》寫盡當年琅砑山之勝景,亦寫盡醉翁亭遊樂之光。而今何為一改歐陽修筆下風和日麗的醉翁亭,而寫風雨中之醉翁亭,不獨在追尋領略歐文中曆曆如繪的琅玡山勝景,亦在尋覓領略今日之新景,體味其中之況味。
這是一篇典型的遊記散文。作者以遊曆次序為線索,以訪古尋幽,撫今追昔,縱橫全文。
作者先點明寫此文的緣由起因,而後便開始信步尋覓醉翁亭之蹤跡,一路上撿拾鉤沉醉翁亭原貌。回溯當年醉翁亭來由。思緒在昔日與今時回環往複。周遭景物,信手拈來,輒有佳境,而一景一憶,捕捉著當時歐陽修的情致所在。曆數今夕之變,今日的醉翁亭,已不是當年的孤亭,而是發展到九院十亭的一組建築。這眾多亭院門楣上的題字皆取自歐文,這就更生一層情趣,更能激發思古之情。山水猶在,古跡猶在,作者在遊曆中,已不是單純地詠物抒情,尋幽訪勝,而是將曆史滄桑之慨寫了出來。其中有欣慰有遺憾,欣慰的是新修古跡,再現曆史原貌,使人生思古之幽情,並保存了優秀的古代文化遺產;遺憾的是,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在荒唐野蠻的年代慘遭破壞。
作者一步一行,一景一吟,古今觀照,今昔對比,寫盡歐翁蹤跡,寫盡今日之醉翁亭。而作者追蹤醉翁之情狀,無非是在其“醉”“醒”之間作文章。文章第七段針對“醉翁九景”而指出:歐陽修雖輒說醉,其實他是十分清醒的,“即使帶有一點醉眼朦朧中看人生世相的意味。”文章第十段卻在遊曆完後於縱覽琅玡山之層林幽穀時,豁然一悟,“當人們追蹤當年歐陽修在琅玡山與民同樂的遊跡,豈不是介乎時醉時醒或半醉半醒之間,才能約略領悟其中的況味麼?”與第七段相輔相成,似乎才完成了對醉翁之境界的追覓與領悟。
文章語言紆徐有致,清新優美,頗能代表何為散文的風格。
山窗下。
楊牧。
記憶裏有許多青山。
山澗的悠冷,瀑布的激越,手掌大的綠葉,粉頰似的紅花。從一座深山走出來時那種失落了什麼又獲得了什麼的悵惘,惟啼鳥知曉。有一天下樓,推開後院的紗門,迎頭是一陣寒雨;那時我正想步行去校園聽音樂會,管弦樂隊來自北邊的明尼斯達州,那晚的節目裏有柴可夫斯基的第五號交響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