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徐霞村(1907—1986)翻譯蘇波的小說《尼克·加特的死》,也使用了“超寫實派”一詞。戴望舒(1905—1950)翻譯了阿波裏奈爾(GuillaumeApollinaire,1880—1918)、核佛爾第(PierreReverdy,1889—1960)、艾呂亞等人的十餘首詩作。這出於他自己的喜好,雖然也提到布勒東和阿拉貢,但不提“超寫實主義”,對此似乎無多大興趣。見梁仁編:《戴望舒詩全編》(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89),頁571—177,頁595—619。此後對於超寫實主義陸續有所介紹,而一般把它同達達主義相聯係,龐熏琹《如此巴黎》如黎烈文(1904—1972)認為屬於“反理智、反知識、反日常意識”,甚至說該派的作品“不是流入晦澀難懂,便是弄到淫猥下流,因為沒有倫理的顧忌,於是手淫、男色、露陰狂等等,也成了研究的對象”。顯然帶有偏見,並錯誤斷言到1929年超現實主義運動就見此成為“過去的名詞了”。轉引自張大名編著:《西方思潮在現代中國的傳播史》(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01),頁764—765。的確和浪漫主義、象征主義等作比較,對於超寫實主義的理解與接受更為困難,原因之一在於其非理性的特質與被尊奉為金科玉律的“寫實主義”南轅北轍,遂引起強烈反彈。如茅盾(1896—1981)熱情引進西洋各種現代流派,但對於達達主義便不能接受。參陳建華:《革命與形式——茅盾早期小說的現代性展開》(上海:複旦大學出版社,2007),頁48。或如羅大綱對於法國的馬拉美(StéphaneMallarmé,1842—1898)、瓦雷裏(PaulValéry,1871—1945)等人推崇備至,然而對於一次大戰之後出現的未來主義、立體主義、達達主義、超寫實主義等就持保留態度,稱之為“一大堆畸形物,一篇爛賬”。羅大綱:《戰後法國文藝思潮·譯者後記》,轉引自張大明:《中國象征主義百年史》,頁228。
有人認為“超現實主義在我國一直沒有得到真正的介紹,”安德烈·布勒東著,董強譯:《娜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頁21。在文學方麵似可這麼說,在美術上則不然。1932年龐薰琹(1906—1985)、倪貽德(1901—1970)等人成立被稱為中國第一現代主義畫派的“決瀾社”,在宣言中聲稱:“二十世紀以來,歐洲的藝壇實現新興的氣象:野獸群的叫喊,立體派的變形,Dadaism(即達達主義)的猛烈,超現實主義的憧憬……”見李超主編:《狂飆激情——決瀾社及現代主義藝術先聲》(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2008),頁8。1934年決瀾社成員李東平和梁錫鴻、趙獸等在東京成立“中華獨立美術協會”。次年他們在《藝術》雜誌上明確鼓吹超現實主義,刊登了七篇文章,包括趙獸翻譯的布勒東的《超現實主義宣言》、李東平的《什麼叫做超現實主義》等,可說是一次較為認真的移植。不過這些隻是短暫的,到三十年代後期就偃旗息鼓了。
現代主義的文學與美術之間是如何互動的?這方麵還很少受到關注,路易士是個有趣的交點。因為認同塞尚、馬蒂斯和畢加索的非具象傳統,遂自許為“現代”派。在中國語境裏,“現代”相對於“寫實主義”而言,這得追溯到徐悲鴻(1895—1953)和徐誌摩(1897—1931)等人的爭論,塞尚正被視作關鍵性人物。徐悲鴻提倡“現實主義”畫風,在1929年4月上海《美展》上發表文章稱讚全國美術展覽會,沒有展出塞尚、馬蒂斯等人的“無恥之作”。徐誌摩與之商榷,徐悲鴻也駁斥之,說誌摩“回擁塞尚,可謂盡文之能事”。見徐伯陽、金山合編:《徐悲鴻藝術文集》(台北:藝術家出版社,1987),頁131—145。路易士在70年代的台灣掀起“現代詩”運動,明確標舉“超寫實主義”,產生一些影響。對他來說,這是很自然的,隻是他的“現代”認同的邏輯展開而已。
在這樣的語境中來看張愛玲對於現代主義的取舍,顯然是個特例。在她批評“新派”和“舊派”“斬釘截鐵的衝突那樣古典的寫法”時,已隱然標舉自己的“現代”取向,但她從來不認同某一主義或某一派,卻不乏說“不”之處,如“我不喜歡羅曼蒂克主義的傳統”《談畫》,《流言》,頁201。,“我以為唯美派的缺點不在於它的美,而在於它的沒有底子”《自己的文章》,《流言》,頁21。。“羅曼蒂克主義”(即浪漫主義)或許已不夠新潮,而“唯美派”當然是指“為藝術而藝術”的王爾德(OscarWilde,1854—1900),其作品如《少奶奶的扇子》、《莎樂美》等在1920年代末風靡一時。張氏認為“沒有底子”即沒有生活的底子。我們不妨再來看一段她和炎櫻的對話,那是在1945年發表的《雙聲》一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