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劉成貴又長歎了一口氣說,“按說你嫂子在世時最疼的就是劉清泉,我也打小看著他長大,就一直把他當的是兒子,給他修院子房子也是應該的,就是他那個媳婦子眼窩子淺,我怕將來跟上受氣。”
那這麼個,哥哥你看行不行,我先過去探一下劉清泉和陳麗的口風,把給他們修房子的底先透給,看他們是啥意思,要行,也不急,得和他們立個字據。要不行,你就先跟我到高家灣我那裏住上幾年,以後看情況再說。劉小梅邊收拾窯洞條桌上扔亂的東西,邊給劉成貴說。
“也行,你先去和他們商量。”劉成貴說完接著又說,“高家灣我就不去了,你那也有一大家子人哩,再說我還有羊呢,還帶著給別人放著哩,蹲到這裏多多少少也還能給他們操個心。”
當晚,劉小梅就在老哥哥的窯洞裏住了一晚,兄妹倆嘮嘮叨叨地暄了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劉小梅給老哥哥早早起來把早飯做上,讓劉成貴吃結實了,才趕著一群羊放去。劉成貴出門後,她又給蒸下了兩鍋饃饃,忙到快中午,才到劉清泉的家裏。
劉小梅先問陳麗:“要是你爸爸給你們重修一院房子,叫他跟上你們過,你看行不行?”
陳麗說:“姑媽你說笑話哩吧,他能修起個房子,要能修起來,他咋還住的個窯洞。”
劉小梅說:“這個你先不要管,你就說行不行?”
“咋不行?”要是能修上新房子,我把他當親爹伺候。
“真的?”劉小梅盯著陳麗的眼睛問。
“真的。”陳麗回答得很幹脆。
劉小梅見陳麗答應了,這才又給她說:“你不要小看你爸爸就一個人,他還存下了兩萬塊錢哩,就院子裏養的那些羊,也能值個幾千,跟上你們過,他不會叫你們吃虧。”
陳麗一聽劉成貴還有兩萬塊錢,眼睛就喜得眯成了一條縫。她還有點不放心,就又追住問:“姑媽,你咋不早說,不是我們結婚的時候爸爸說隻有那幾十隻羊,再沒有錢了嗎?咋又有了,真的有沒有?”
劉小梅說:“你這個丫頭,誰還不存個防老的錢,錢這個東西是現掙的,他一年四季地給人放羊,羊下了羊羔子就是錢,再說鑿了多少年石頭了,咋存不下,不是給你們貼補,三院子房子都修起來了。”
陳麗一聽確實有哩,就又遮掩著說:“就是,老大、老二都沒良心,本來我們也不是不管的人,媽死的時候雖說安頓了叫跟上我們過,便宜都叫他們占了,他們沒有個態度叫我們拿啥過,頂住也是想要他們個話,不能誰老實誰就吃虧。”
劉小梅說:“他們你就不要指望了,全說你吧,行了就跟上你們過,不行了我就重找人安頓。”
“行、行,咋不行,都是一家子人,你姑媽說了就行。”陳麗一迭聲地答應著,又問,“那房子啥時候修哩?”
劉小梅說:“先不急,莊稼收拾掉就修,不過,修房子前得立個字據,不然你爸爸心裏頭不實落。”
陳麗一聽說要立個字據,愣了一下說:“立啥字據哩,都是一家子人,倒弄得生分。”
劉小梅說:“還是立下個字據好,不然,老大、老二他們又要說話哩。”
陳麗見姑媽在立字據的事上口氣堅決,就隻好說:“立就立,省得到跟前他們眼紅”。
劉小梅和老三家的把事情說定,就急著回了高家灣去收拾莊稼,她把家裏的莊稼拾掇掉,就又來到劉家莊子。這回,她把劉家莊村的書記、主任請上一起到劉清泉的家裏,把劉成貴和陳麗連同老大、老二都叫來,當頭對麵讓劉清泉寫下了一份贍養合同,約定由劉成貴拿出兩萬塊錢給劉清泉兩口子修房子,房子修起來劉清泉兩口子要把劉成貴接過來一起住,以後劉成貴的養老送終就由劉清泉負責。字據寫好,劉成貴和劉清泉都沒啥意見,雙方在字據上簽字按指印,在場的書記、主任和劉小梅也都在字據上寫上個人的名字,都跟著在上麵按了手印,這個事就算是辦成了。
劉清泉把兩萬塊錢拿到手就開始修房子,按照村上的要求,把原宅基地老院子中間的牆打掉朝西又擴出去二十米,五間新房子就修到劉成貴原先住過的窯洞前。劉清泉一家子搬到新房子裏住,劉成貴就住到劉清泉原先住過的那兩間土房子裏,他早先住過的窯洞就成了個盛雜物的地方,羊圈移到原先土房子東邊的後院子裏,重新砌了圍牆和街門,算是進出一個院子,又攪到了一個鍋裏。
劉小梅在新房子修起來後看著把他們安頓好就踏踏實實地回去了,隻是到了年頭節下,她或者是親自跑來看看劉成貴,或者是叫她的兒子給捎過來些吃的,平常的時候,就各過各的日子。
四
剛搬進新房子的頭兩年,陳麗還能按照合同上約定的,頓頓做飯時給劉成貴做上一口,劉成貴放羊晚上回來摸黑到廚房裏還能吃上陳麗給他留下的飯。後來就漸漸不行了,有一頓沒一頓的,劉成貴吃上吃不上陳麗也不大放到心上,劉成貴也就悄悄裝著不吭聲。
有一年夏天,劉成貴放羊時不小心從山坡上滾下來,把腿摔下了,被路過拉石料的車送到醫院裏,醫生給拍了片子說是骨折,打上石膏緩些日子就能長好,但得先住幾天院。醫院托人把信帶給陳麗,讓她到醫院交住院費,陳麗一聽劉成貴摔壞了腿,氣就不打一處來,罵他走路不長眼睛,給她惹這個禍,找了個借口說娘家的媽病了,避著不到醫院裏去。劉成貴見沒人來,就央求醫生要出院,說出來到家裏慢慢養。醫院說要出院也得把住院費交掉再出,劉成貴沒辦法,就托人帶話給陳麗,讓她做主把他喂的幾十隻羊賣掉,給他交住院費。陳麗一算幾十隻羊賣掉,交住院費夠夠的了,還能剩下落幾個,就答應了,找人把劉成貴的羊賣掉,把劉成貴從醫院裏拉回來。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他劉成貴又是個快七十歲的老年人,這一摔,劉成貴的身體就垮了,幾個月躺在炕上不能動。劉清泉平日裏在外麵搞副業,家裏就撒手由陳麗照看,劉成貴的腿摔下後也托人給他帶了口信,劉清泉說活緊得很,也沒有回來。陳麗很少到劉成貴住的老房子裏去,有時候打發她已上小學的小丫頭去給劉成貴送上一碗飯,小丫頭回來經常給她說:“爺爺屋裏的味道難聞得很。”陳麗說:“難聞就難聞,聞慣了就不難聞了。”
劉成貴在炕上躺了一段時間就能拄著拐子下地了,除了能在院子裏曬一會兒太陽,什麼也幹不成。他見羊圈裏他養下的那些羊都不見了,知道是陳麗賣掉了,他尋思幾十隻羊也能賣好幾千塊錢,他住了才不幾天的院,花不上那麼多錢,就試探著問陳麗,羊賣到了哪裏,賣了多少錢?他一提錢,陳麗就不耐煩,沒好氣地說:“都給你交了住院費,不夠,我還給你貼進去了好多,借下人的錢還沒給人還掉。”劉成貴見陳麗始終不給他說個數,也就不好再問。
到了冬天,劉成貴腿上的傷算是全好利索了,可身體卻大不如從前,早早晚晚氣喘得厲害。他住的那間老房子年成太長了,牆上都裂開了縫子,雖然屋裏生著個火爐子,但嗖嗖的冷風從牆縫裏鑽進來,屋子裏冷得蹲不住人。他有心白天到陳麗兩口子住的新房子裏取取暖,可去過幾回,每次去陳麗不是摔碟子打碗就是打孩子使氣,明明是攆得不讓他待,他就隻好待在自己的屋裏,靠把炕燒熱取暖。
燒炕的麥杆子大部分被陳麗賣到了鄉造紙廠,剩下的堆在後院子裏,陳麗還把後院子的門給鎖上,每天隻讓小孫女抱給他一小捆,他的炕也就燒不熱。陳麗她們把新房子修上就拉上了電燈,起先把電也接到他住的老房子裏,後來陳麗說電費太貴,就把他屋裏的電給掐了,他就隻好點油燈,再 後來陳麗說油燈也太費油,夜裏他又不幹啥,就把油燈也拿走了,劉成貴隻得天一黑就上炕,晚上起夜劃著根火柴照亮。
在劉成貴來看,點不點燈倒是小事,經常吃不上飯可是個大事。腿沒摔下時,他放羊回來陳麗就經常不給他留飯,他經常是饑一頓飽一頓,忍氣吞聲地對付著,也不好給別人說,怕壞了劉清泉的名聲。腿壞了後,陳麗使上孫丫頭給他送飯也是有一搭無一搭的,他躺在炕上就經常覺得肚子餓,就經常半夜裏想起高巧玲和他的老妹子。自打他把腿摔下,老妹子劉小梅先後提著雞蛋、紅糖來看過他幾次,最後一次來他就看見劉小梅氣虛得厲害,臉上都脫了相,回去後劉小梅就病倒了,再也下不了炕。劉成貴聽說老妹子病了,想去高家灣看看,給陳麗說了幾次,陳麗不搭腔,他也就沒有去成。
五
臘月頭上,劉清泉從城裏給陳麗帶信,說活耽誤了交不掉,可能過年回不了家。陳麗就領著娃娃到城裏去看了一回劉清泉,走時,她把廚房裏的麵櫃子鎖上,還把放山藥和蘿卜的原先劉成貴住過的窯洞也鎖上。她走掉的頭幾天,劉成貴翻箱倒櫃地在廚房裏找了些剩下的饃饃和山藥煮上湊合著吃,等到吃完了廚房裏能找上的東西,劉成貴就見放糧食的那間小房子門上沒有鎖鎖子。他推開門見裏麵有幾麻袋麥子,心想換上些麵自己存上點,以後遇上這種情況再拿出來吃。他在村上找了個人,扛了一麻袋麥子,替他換回了兩袋子麵粉。他藏到他住的老屋的板箱裏,餓了和上些麵,用以前剝羊皮的刀切成塊塊放到爐蓋子上燒烤成餅子吃。
陳麗從城裏住了一個星期回來,發現擱糧食的房子裏少了一麻袋麥子,就懷疑是劉成貴弄掉的。她氣勢洶洶地一腳踢開劉成貴老屋子的門,進去二話不說翻箱倒櫃地就搜,邊搜邊不住嘴地罵:“家裏養下賊了,老沒出息的,你人也敢偷,東西也敢偷。”
劉成貴見她進來,趕忙從炕上下來護到板箱前說:“你罵誰偷了你的東西了,你把話往好裏說。”
陳麗一把把劉成貴推開,揭開箱子蓋從裏麵取出一袋子麵粉說:“這是啥?你不是賊是啥?”
劉成貴說:“你把麵櫃子鎖住我吃啥哩?”
陳麗說:“養下個狗還看門哩,養下個你咋又偷東西又偷人的。”
劉成貴見她揭自己的短,臉就紅到了脖子根,粗著脖子問:“誰偷人了,我偷了誰了?”
“你偷了誰你的心裏清楚,還叫我給你往破裏說嗎?”陳麗沒好氣地頂了一句。
劉成貴氣得渾身都抖成了一堆,說:“我不叫你養活,你把房子給我騰出來,我自己找吃飯的地方。”
陳麗說:“騰房子?休想!勞改隊裏有人管飯,有本事你再去吃。”
劉成貴一聽她又把年輕時他蹲監獄的事給抖摟出來,氣得眼睛裏直冒火,兩手不住地抖個不停。
劉成貴手抖地指著陳麗說:“娃娃,你不了癲狂,人癲了沒好事,驢癲了沒草吃,你就不怕遭報應?”
陳麗一揚脖子說:“誰遭報應還不一定哩,混到連飯都吃不上,還不羞得一頭碰到牆上碰死去,呸,還有臉說人。”
劉成貴說:“我死就死,我死也不讓你好活。”
“不好活你幹啥,還想進勞改隊去?你去,你去,沒人擋你,死掉都沒人抬你,你這個斷後的。”陳麗惡聲惡氣地罵。
劉成貴一聽肺都氣炸了,一把撕住陳麗的衣領,順手從爐台子上拿起剝羊皮的刀子,一邊嘴裏說:“去就去,去了還不受你這個婊子的惡氣。”一邊就手在陳麗的肚子上捅了一刀。
陳麗“啊”了一聲捂著肚子跌倒在地上,嘴裏說:“老牲口,你還敢殺人?”
劉成貴沒等她話音落下,撲上去按住陳麗在她的肚子上用刀子又是一頓亂戳,直到陳麗的血噴了他的一身、一地。
六
劉小梅聽說老哥哥殺了人又進了監獄,掙紮著起來讓瘸老漢套上毛驢車天天守候在看守所大門前。她央求看守所幹警讓她和老哥哥見上一麵,看守所回答她未決犯不能和家屬見麵,讓她等判決下來再來探視。
劉小梅從看守所回去就再也沒有起來,還沒等劉成貴的判決下來,她就先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