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的這些地方,見過的這些人,那些瞬間激發起的活躍的思考以及所有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都將成為我想念中的火花。
在香港的時間裏,我學會了如何思考,怎樣生活。
1月 23日淩晨 4點半,在難忍的饑餓中爬起。
拖著重重的行李箱,走在杭州城濕漉漉的雪水地上。
漆黑的夜色還未散盡,前往香港的行程已然開啟。
一路輾轉。
在深圳邊檢長而擁擠不堪的隊伍裏,我抬起頭望望前麵的風景,人頭攢動。
直到操著一口粵語的工作人員走來走去,才發覺另一個世界已經在眼前鋪展。
入住賓館。
門外的街道上,一隊示威遊行者喧囂著走過,警察開路。
這就是香港了,一個和大陸的生活方式有著激烈碰撞的自由領地,一個混雜著不同人種不同民族的複雜的交通港,一個微笑著的溫和而又匆忙的群體。
聳立入雲的樓房與複古的低矮的建築的交相輝映,飛黃騰達者施展抱負的天堂和乞食者的地獄的融合交錯,電車的呼嘯與地鐵鐵軌撞擊聲的交響……構成了我初讀香港的子目錄。
第一天入港的夜晚降臨的時候,我走進了路邊的一家書店。
在暢銷書排行的書架前,我揣測著香港人的心理。
言情小說和散文的小資情調,追求健康和幸福生活的導航書,反叛、宗教……他們一邊批判著大陸的話語權的把持者,一邊思考自己的生活,也矛盾著、鬥爭著所有和痛苦相關的情感。
可以想象,這樣一群人是怎樣迫切地渴望從書中尋找自我生活與心態的平衡,渴望在一個人人都飛速行走的社會中間找到自己心靈的落腳點。
1月 24日,香港中環怡和大廈的會議室,我見到了梁振英先生。
當概念世界中的名字突然和現實重合,你就會感覺自己仿佛在兩個世界的交叉口努力尋找自己的位置。
聽梁振英先生講香港社會,就仿佛讀一家權威報紙一樣,時而怡然自得時而憂心忡忡。
第一天的正式訪問,在短短一個小時的光景裏,我恍然間初讀了香港社會。
小市民的歡喜悲憂與大企業的興衰起伏、政府的努力與無力、文化的強度與製度的軟度……我清楚地記得梁先生講,財富聚集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人在物質享受的追求上幾乎無差別,而我們追求的是精神的支持。
這也許就是很多富人決定從事慈善事業的原因吧。
梁先生提出了自己也許目前無法實現的理想——建成大型博物館城。
從梁先生眺望遠方的目光裏,我讀到了他對於文化延續的關切與淡淡的憂傷。
了解中國曆史,並將中國的曆史放在世界曆史的大視角中去思考,也許是這個計劃的宏偉的目標之一。
對於梁先生講到的社會問題,一刹那間都在這個宏偉瑰麗的計劃中隱退了。
是我覺悟還不夠,不能在幾天的時間裏了解香港社會,懂得香港人,知道這裏發生的喜樂與哀愁。
而有梁先生的話作為激勵,也就知足了。
中午時分,我們來到了位於中環的渣打銀行大廈恒隆地產總部,見到了一國兩製研究中心總裁張誌剛先生。
張先生是位極健談的人,直入主題,用最切合自身的體會講述“一國兩製”究竟帶給香港什麼,我們應當如何理性地看待它。
我十分慶幸自己能夠暫且跳出人為設置的條條框框,真正站到香港社會的一寸土地上,聽一個地地道道的香港人心平氣和地將中央政府多年的政策的利弊講給我聽。
香港,就不再是一個虛擬的圖畫,不再是往日新聞裏講的歌舞升平般祥和美好,它的苦是隱藏在快樂深處的一滴淚水,你不設身處地去感覺,是很難明白的。
香港的複雜,在於它構成元素的複雜。
大陸上生存艱難的人,包括革命家、商人、軍閥、資本家都成為偌大香港社會的一分子。
他們的生活如何繼續,是我們需要關注的問題。
張先生說得有道理,我們評價一個政策是否成功的標準在於它施行前後,人們所擔憂的事情是否還繼續存在。
一部法律,集結了一個社會的擔憂。
我們讓人們生活得更好的方法,也許不是我們所認為的堅守法律,而是將法律中所有的擔心與憂慮一點一點地轉變成安樂與幸福。
這些製度的東西束縛得越多,生活就越緊迫,無論對誰。
我們都不希望有一天醒過來,世界是一片壓抑,哪怕我們很安全。
談到香港與大陸政府關係的轉變,張先生講到了一則關於海龜和蠍子的寓言故事,是我很小的時候聽過的。
香港之於大陸,就像海龜之於蠍子,它們的關係在初期如此遊離,互不信任。
直到香港人在經濟不景氣的心態影響下變得客觀而公正地審視這個關係,才逐漸從 isolation的尷尬局麵扭轉到 integration。
當較量在經濟和政治等方麵難以求得平衡的時候,香港傾向於在民主與人權間尋找可以與大陸的抗衡點。
這也就是我們在香港的短短 6天的工夫就親眼見識了兩次示威遊行。
具有戲劇色彩的是,我們這一天剛剛走下渣打的大樓,就看見一群示威靜坐者在渣打華麗的大廳中高喊著口號,抗議渣打對於香港經濟的壟斷。
門外的柵欄上,掛著白底黑字的標語,看起來觸目驚心。
大概在大陸,隻有葬禮上才見得到這麼突兀的字體,在香港,卻成為大街上人群匆匆而過的背景畫麵。
座談的會議室擺起了餐具。
精致的餐具在眩目的黃色燈光下閃著光,潔淨的高角杯盛著紅酒鮮麗照人。
趁著一道道菜上來的時候,我瞥了一眼窗外。
28層的高樓那端是高聳的山脈,俯視著周圍的樓群。
後來與我同行的一個學長意味深長地和我說,站在那裏看窗外,才覺得人站得高有多重要,高度決定了你是仰視還是俯視,決定了你存在的氣度。
他說,他一下子感受到了一個男人所應該達到的高度和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