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著劉民壯的上海大學老師,長期紮在神農架,寫了一部50多萬字的《中國神農架》,裏麵記載了神農架千奇百怪的神秘事兒;一個叫銀道祿的攝影家,開一輛破吉普自費在神農架拍攝,出了兩本攝影集,一本叫《神農架》,一本叫《金絲猴王國探秘》;一個叫張金星的山西人,十幾年來住在神農架兩千多米高的南天門,隻為尋找那傳說中的野人;一個叫胡崇峻的當地人,三十年來在神農架深山老林搜集漢民族史詩《黑暗傳》,這本書終於整理出版,轟動整個華人圈,他也因此被稱為中國的荷馬;當然,還有我了,我在神農架山野裏掘“寶”,寫出了一係列小說和散文,向世人告之神農架之神:神奇、神秘、神話、神境。這小說竟獲得了中國文學最高獎魯迅文學獎及許多國內重要小說獎。
鄂西北的人都知道,南山——南麵的老山裏有紅毛大野人,兩米多高,見人就笑,來無影去無蹤;宜昌的人從小就聽大人說:神農架老山裏有“野人家家”,還有棺材獸、驢頭狼、大癩嘟(巨型癩蛤蟆),有各種奇花異草,珍禽異獸,還有山精木魅;湖北的人都知道,神農架是原始森林,有砍不完的樹,那也是神農老祖搭架采藥的地方,人跡罕至。
上世紀四十年代,一個叫賈文治的房縣縣長,帶了一幹人馬去探察神農架,打給當時南京政府的報告稱:神農架“古木參天,翼蔽如城……濃林如墨,鳥飛難通……八月中旬降雪,翌年五月底始融,積雪山頂,達數月之久。且一年之中陰霾四合,罕見晴日。山頂常為雲霧所籠罩,其土壤中含水份特多,故樹上滿生苔蘚,如遇日光蒸發,瘴氣時起,嗅之令人不爽。”雖然已夠神了,不過我所聽到的瘴氣襲來時可不是這般文靜模樣。神農架瘴氣如一陣颶風卷來,有感應的百獸趕在瘴氣卷來的一刹那,瘋狂奔逃,人若與瘴氣相遇,則九死一生。有人親眼見過瘴氣在森林卷來時天昏地暗、飛沙走石、百獸瘋逃的陣勢,可謂驚心動魄。
我至今記得第一次到神農架時的印象:所有的樹上爬滿了青苔,滴著水,人們麵目古樸,和善安詳,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一棵棵野柿樹上掛滿了燈籠樣的柿子,滿山的秋天到處是大大小小的紅果;在山上,草甸一望無涯,中間的箭竹叢一概呈長方形,且間隔幾乎一樣,就像是人工種植的。是誰這麼種植的呢?隻有神仙了。我的強烈感覺是:神農架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我記得當時信口謅了一首詩,如今隻記得最後一句:天下最美神農架。
神農架究竟多美?你無論從保康進入,還是從房縣進入,或者從興山進入,一到神農架的地界,就會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激動;你無論是春天去,夏天去,秋天去,還是冬天去,都有一股撞擊你心扉的宏偉氣勢.深切的河穀,高亢的群山,陰森無邊的森林……就算如今有國道從中穿過,就算能見到一些外國遊客,就算她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就被開發砍伐過了,就算她是如今人們常往的旅遊地,可她依然強烈固守著一種古樸,一種未被人驚擾的古樸,一種深藏的清冽冽、醇幽幽的氣味,猶如它出產的地封子酒。
如今我已不再隻是抽象地誇她美了。我已知道了春天不僅燃燒著各種杜鵑,如什麼秀雅杜鵑、毛肋杜鵑、粉紅杜鵑、紅暈杜鵑、映山紅等,它還會開出野苦桃花、杏花、薔薇花、山楂花、野櫻桃花、珙桐花;夏天盛開著馬桑花、旋覆花、杓蘭、芍藥、火棘花、桔梗花、黨參花,而在大九湖,滿地的野草莓長得可真盛啊,江南蒿、紅三葉草給那片高山平原增添了多美的景色;秋天則是堅果、核果、漿果拚命成熟的季節了,山楂果、五味子、石棗、火漆果、紅枝子、四棱果、八齡麻果給街頭的人們帶來了多少甜蜜的驚奇。連黏稠的蜂蜜也成擔成擔地挑上街賣了,人們的手上拿著一串串的五味子。還有那些成熟的新鮮核桃、板栗、榛子、鬆子;冬天呢?我知道冬天在雪線之上無端地就會下起一陣雪霰,冰瀑在山崖上呈現出壯美的氣勢懸掛著,流瀉著,那是一種凝固的美。到處是玉樹瓊枝,冰箸垂立。成群的金絲猴在翻著卷皮的紅樺上向山下張望著,它們金色的皮毛如貴婦人的披風一樣飄逸、高雅。到處雲霧蒸騰,氣象森嚴……
如今我已能聽清各種鳥語了,山鳳的、鬆鴉的、苦蕎鳥的、杜鵑的、算命鳥的。我看見過吸食花蜜的藍喉太陽鳥,它是中國特有的蜂鳥,比蜜蜂大不了多少;我看見過一隊隊的紅腹錦雞從巴山冷杉林中穿過。在早晨的時候,它們跳起豔麗的舞蹈,高唱著“茶哥!茶哥!”,這些林中的舞女,它們的叫聲使山林變得濕潤潤的;我還認識了各種櫟木、唐棣、水青岡、虎皮楠、猴樟;紫色的醉魚草花、藍色的沙參花、金黃的龍爪花;我看見過神農架的十幾種雲海,能說出她每一道峽穀的名字,每一條河溪的名字。充沛的香溪河源的水、神農溪源的水、六道河的水、關門河的水、九衝的水、落羊河的水……這座大山為什麼會湧出這麼洶湧無盡的水來呢?這可真是個奇跡啊,這座山究竟有多麼旺盛的生命汁液?
可還有一些更奇怪的河水呢,紅花的潮水河一日三潮,漲潮時濁浪翻騰,山呼海嘯一般,這兒遠離大海呀,這潮水是從何而來?官封的魚河,就是魚洞,遇春雷滾滾之時,洞裏湧出千千萬萬的長條魚來,當地人稱洋魚條子,一律筷子長,無鱗。這魚聞所未聞,書上未有記載,味鮮無比,且魚腹中生一顆魚虱,蠶豆般大小,專治食道癌;還有那盛夏的冰洞、忽冷忽熱洞、燕子埡的燕子洞,那些千千萬萬的海燕,為何在神農架大山裏繁衍生息?我當然還認識了傳得很神的神藥文王一支筆、七葉一枝花、江邊一碗水、頭頂一顆珠。知道了金釵(就是石斛)的奇異和與飛鼠相伴的故事。林海、雪原、激流、高山,這些在我眼中不再隻是眼花繚亂,而是一樁樁一件件能說出來龍去脈的五光十色。越是深入,越是感歎神農架之神,神農架之美。有野人嗎?肯定有。那多少未涉足的千溝萬壑,峽穀中藏著峽穀,森林中藏著森林,該會有多少未發現的秘密。空穀有幽蘭,深山藏俊鳥。這塊被稱為“中國大地的深處”的土地,在地質學上又被稱為“中央山地”。她高過黃山,高過廬山,高過峨眉山,當然,更高過武當山,你隻知道她是一個“架”,可這“架”卻是在華中地區雄視一方,睥睨一切的巍巍高山啊!你可還知道她是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圈定的“人與生物圈計劃”的成員,是“亞洲生物多樣性保護示範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