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小橋流水,青石紅瓦,港汊縱橫,溪邊綄紗的少女不時理著亂了的鬢角,破了的船帆仍然在鼓風,枝頭上換了新羽的鳥兒啼鳴著,仿佛在預示春天的到來。煙雨江南縱有千萬種風情,也還是會有這麼柔和恬靜的一麵。
景美人更美。
他還記得,在那座叫鴛鴦渡的石拱上,他們第一次相遇。她撐著油紙傘,莞爾一笑,公子,雨急風驟,若不嫌棄,不如與小女子同行吧。他忘了回答,雙目就那麼直直的盯著她。滿腦子都是她的巧笑倩兮,滿眼都是她的丹唇皓齒......
他還記得,在西風古驛道上,她策馬而來,滿臉天真,滿臉無邪,粘著八字須,腰間懸著短劍,寬大的男裝遮蓋不了她女孩子般的清新脫俗和可愛調皮......
他也記得,弱冠之時,有江湖神算為他卜卦,爻辭說,他這一生,縱使有千難萬險,皆不足懼,隻怕是命犯桃花,終究要葬送在女人手裏。倘若能度過情劫,他日必非池中之物。
他當然不會不知道,他這一生,必定是要和這個女人糾纏不清了。就算卜測到命運又能怎麼樣呢?有些東西哪怕你了解,你知道如何躲避,但是你就是無法躲避,不能,不忍,不願,這就是宿命。
故地重遊,人事不變,不變的是鴛鴦渡上的白石欄杆,不變的是如昔的雨急風驟。有什麼東西磕著青石板的地麵,男人的頭發散披,遮住了臉龐,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粗布麻袍,腳上穿著一雙破舊的馬靴,右腳上的靴子被撐得變了形。每走一步,伴隨著長刀磕地的聲音,男人的右腿膝蓋都會發出骨節摩擦錯落的脆響。
男人立在了橋頭,雙目無光,瞳孔泛著死灰一樣的白,凝視不動。他的右手握著刀,刀鞘漆黑。就這樣一動不動,眼皮也不眨一眨。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個人站在了他身後。
“一定要這樣嗎?”是個女人。
男人沒有說話,隻是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他拄著長刀一瘸一拐地往橋那邊走去......
“你說我們會一生一世在一起嗎?”少女偎依在男子的肩頭。男子束著玉冠,身上穿著蘇州出產的上等錦袍,白色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的右手握著一柄刀,刀鐔上嵌著一顆寶石,他的左手摟著少女,像摟著一件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
“會的,我會帶你去最遠的地方,去看蔚藍色的大海,去看海邊落下的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我們住在一個小島上,就我們兩個人,誰也不能打擾!”男子的雙瞳閃著激動的光芒,滿含深情的說。
在那遙遠的天之南,有他們藍色的夢,有他們的誓言和堅守,隻是他們注定無法抵達。
晨曦微露,港汊裏彌漫著濃濃的霧氣,一葉小帆升起,帆麵上盡是油漬,一根竹竿撐著帆,搖搖晃晃。
“船家,”冷不丁聽見這麼一聲,把他嚇了個半死。乳白色的霧模糊了岸上人的臉,船家眯著雙眼向前探頭看了看。一男一女,女的麵容憔悴,但掩不住姣好的麵容。男的衣衫襤褸,頭發蓬亂,看著令人生厭。
“船家,在這港汊裏還要撐著帆嗎?”兩人上了船,氣氛有點悶,女的隨口搭訕一句。
“哦,姑娘有所不知,在這小港汊裏原是用不著撐著帆的,但是到了江麵上,凶波狠浪的,一不留心就可能傾船啊!”船家搖著槳櫓,繼續說道,“唉,我們這些船戶啊,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啊,早些年,金陵蘇家鼎盛的時候,咱們一天隻要往來一趟,便可掙得二錢銀子。自從蘇家衰敗之後......”船家自顧自地講著,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女子一個勁兒地給他使眼色。
男子的麵孔扭曲得近乎猙獰,右手按著胸口,明顯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金陵蘇家,金陵蘇家...”男子口中不住地喃喃,按住胸口的手不住地顫抖
女子連忙扶住男子,右手在他的背脊上輕撫,“好了好了,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