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南日島:詩意或殘酷(組詩)(2 / 3)

隻有碼頭令人懷念。在旅客眼裏

它是終點與起點的互義詞。假如渡輪像浮橋

那碼頭,就是一直在岸邊等你的踏板

六、台風、暴潮與堤壩

據說,海盜最猖獗的明代

島上生態也遠勝於今。眾多高大的樹木

在匪患平息後迅速消失——那個年代

號稱大公無私,人們陷入盲目的亢奮

人為的災難遠非僅此。隨著信仰坍塌

遍布花崗岩的海岸、山丘,很快滿目瘡痍

原本一望無垠的沙灘,瘦得麵目依稀

——不知不覺間,金錢吞噬著一切

1970年,人們以莫大豪情向南圍墾

三千人,七年時間,向大海索要了七千畝土地

五裏長堤,讓啞鈴狀主島變得像枕頭

人們在堤後養蝦、種植,憧憬著高枕無憂

台風與暴潮從不罷休。浪濤的手

總要在巨石砌成的壩體,掏出缺口和深洞

搶險、修複、加固,一次次考驗著官兵

而靠它為生的人民,漸漸袖手旁觀

護沙堤不斷向西延伸,盜砂者

卻在近海撈挖不止。再堅固的石堤基腳

也挽留不住寶貴的沙子。現實如此堪憂

可隱患在釀成災難前,仍然叫隱患

站在長堤上,若你領略過金沙碧海、

麗日和風,也經曆過驚濤駭浪、生死存亡

那麼,你才可能讀透海的柔情與暴虐

懂得珍惜、謙遜和敬畏

七、廟宇與教堂

它們遍布全島,是誰也無法忽略的存在

如同相思樹和木麻黃,一旦在此紮根

就沒什麼力量能使之滅絕。除了

可怕的核能,除了偉大而無情的時間

祖先與神佛的崇拜根深蒂固

像對酒和爭鬥的迷戀,人們對各自的

信仰充滿熱情:儒、釋、道,林龍江或媽祖

既沿襲傳統,又跟隨時代需要

特殊的環境,塑造出特殊的信俗

某個村莊的元宵節,人們扛著神像在沙灘上

跳火,在海水裏雀躍,衣裳盡濕

看似戲水娛神,又似表達對神的小小不滿

結構在鴉片戰爭後,發生突變

當士大夫還糾結於華夷之辯,聖母與耶穌

已搶先在一些島嶼登陸。岩下村的聖母堂

建於1847年,在莆田市天主教史排名第四

傳道並不依賴讀書,禪宗六祖是例證

草湖村的林振珍也是例證。1862年的一次

道聽途說,讓他帶回莆地福音的第一聲

經曆羞辱,毆打,他建起興化首座基督教堂

林立的教派分割著地盤,人們以此

判認異同、親疏、友敵。他們可能與鄰居

世代為仇,卻為碰見一個同教的異鄉人

眸光發亮,滿臉笑容

八、皇帝的傳說

自劉邦後,中國平民常做皇帝夢

即便如此偏僻的島嶼,人們也不例外

對皇權,要嗎極度藐視,要嗎極度崇拜

內陸太大太遠,就把本島當作王國

人們喜歡以“皇帝”命名

島上的事物。稱一方巨石為“皇帝帽”

稱一座沙山為“皇帝山”,還把島群的

實際統治者,稱為“南日皇帝”

所謂土皇帝由來已久,版本不一

有時是海盜頭子,有時是朝廷的縣丞

有時是偽軍匪首,有時是黨國的島務局長

也曾是某位勢力強大的島民

那個“末代皇帝”,是個可怕傳奇

可以肆無忌憚地印鈔征稅,放貸走私

控製黑白兩道,甚至某些新娘的初夜權

他死於新中國的槍下,但餘威猶存

真皇帝一直活在傳說中。人們堅信

整日在沙山上玩耍的外地幼童,即後來

某朝某代某帝。不信你讀楊秀才《南日山記》

分明寫著:“帝山天子來遊”!

真命天子至今未現,隨采石的進程

“皇帝帽”岌岌可危。土皇帝仍未退出曆史

在四個小島村,某些家族的統治

已持續三個朝代,曆時一百多年

風還在翻動沙丘,如書頁,展開又攏上

那些埋在沙灘下的金器,其實早已發出轟鳴

更多人被市場喚醒。島民按照自己的意願

與外在博弈,熟練地掌握合縱與連橫

九、集鎮與狂歡

氣魄常常源自位置,海山村

便這樣成為群島的中心:六萬島民眼中

小小的、喧鬧的城

出於需要,邊緣有時能獲得更多眷顧

自來水經海底管道送上,水泥路通往每個村莊

而不必,計較成本高昂

鈔票來得比任何朝代都快。

小汽車增長得比道路還快。物價驚人,但

烈士陵園門口的商品房,剛開盤即售罄

娛樂業病態繁榮,被擴大的歌聲徹夜不息

養殖戶,拖拉機手,黑幫分子,各色土老板

對卡拉OK天生熱情,傾訴無比強烈

歌女的香水味,讓半條街道窒息

每晚,都有酗酒者在街上撒野、決鬥

高分貝的歌哭,讓窗玻璃顫栗不已

規劃多年的“日”形街區,仍是“工”字

垃圾擠滿道路。拚裝柴油車橫衝直撞,摩托騎士

曆來厭惡頭盔。島上,僅有一個交警

這才是真實的南日——永遠的是非之地

最沉寂也最嘈雜,最純潔也最肮髒

最溫情也最殘酷,最平靜也最凶險

十、浮鬥的由來

澳口朝東南敞開,七座島礁如

北鬥七星排列,昭示著獨特方位

水麵寥闊、微茫,半封閉的港灣

像量穀子或盛酒的巨鬥,浮在東海邊上

這是個閩南人聚居的村莊,名叫浮鬥

為之起名的祖先,應在三百年前

那時沿海剛剛複界,島上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