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南日島:詩意或殘酷(組詩)(1 / 3)

一、外海之嶼

離開船,抵達是難以想像的

兩座碼頭,讓陸島交通成為可能

5.8海裏,水的晃動銜接了時空

行駛於茫茫海域,你會覺得輪船

不過一枚飄浮的樹葉

我們寄身其上,像卑微的蚍蜉

倘若陽光明媚,雲淡風輕

海平線呈現優美的弧形,海水透亮

仿佛鋪開億萬匹蔚藍的綢緞

倘若風暴突臨,風雲變色

四周不見鷗影,山島匿於海麵之下

似行將沉淪的巨艦

因為一條著名的水道,這兒自古

檣櫓穿梭,多少財富、陰謀打此經過

於此交鋒,傾覆,下沉

猶如氣候變幻,時代不同

這些島嶼麵容各異,它可能是戰地

也可能是桃源或夢鄉

二、眾島與曆史

廣義上,南日是一群島

一百十一個島礁中,稍大的十八個

像遠涉重洋的龐大船隊,暫泊於此

主島領航——世上沒有船比它更大

它們何時浮出海麵,這是個謎

億萬斯年中,它們沒有名字,沒有傳說

按天序靜臥於蒼溟之上

無字的史書,比任何部落王朝都長

先民何時棲居其上,也是個謎

亂石山遺址,讓人把目光追溯至商周

唐瓷宋錢或昭示:海上絲綢之路繁榮前

此間,已非遺世獨存的淨土

土壤貧瘠,海洋才是富饒的田園

人們乘木船往返,靠捕撈和販運謀生

帝國與皇權隻是傳說。與世隔絕的人們

一貫推崇武力,而非科舉和詩賦

千百年來,這兒是海盜的樂園

他們扼住交通南北的黃金水道,劫掠商旅

設卡征稅,建立起輪流坐莊的海上王朝

讓許多皇帝胸悶,頭疼和震怒

曆代兵家駐軍於此,卻又鞭長莫及

慘烈的拉鋸戰多次上演

創痕總被時間抹去。隻有幾方石碑

刻下官府捕盜的戰績,兄弟操戈的痛史

三、村莊與居民

不管治亂,生存都在延續

曆經無數風暴和戰火,村莊仍在擴大

生齒趨向密集,如同樹木成長,莊稼成熟

一線生機就能催出,與之相適的族群

他們血統駁雜,信仰多元,房子的樣式

卻驚人相似:紅瓦屋頂,石牆石柱,像遵循

某種約定排列成行,方正牢固,界限分明

呈現與內陸截然不同的麵目

他們聚族而居,依憑節氣耕作

看天色和潮位出海,在勢力範圍內采石

他們敬畏神祇和祖先,按姓氏開展結盟

一次又一次,將烈酒澆在火上

爭鬥與融合從未停止。看似零散的

上百小村落,終於組成現今的十七個行政村

它們曾同仇敵愾,為抵禦外侵並肩作戰

也曾睚眥必報,烏白旗械鬥延續了上百年

很少有人追問那些入島的始祖

他們來自何方,江南還是塞北?僻壤還是都城?

來此隱居,尋寶或打漁?這些都不複重要

遺傳與環境,共塑著新的人們

有時,他們大膽、虛榮、傲慢,喜歡

進攻和暴力,如酒神狄奧尼索斯

有時,他們內斂、樸實、謙遜,講求

中庸和禮儀,如日神阿波羅

迥異的性格,或分出不同人群

或兼容於同一人身上,充滿了矛盾,飄浮

有種東西卻千年不泯,他們的氣質眼神

總透著漂泊的味道,孤島的荒涼

四、海灣與沙灘

先輩漂流的航線已然模糊。

羅盤、水簿被視為古董,漸漸失傳

幾冊殘破的族譜保存至今,記錄著某些

世係和原鄉的名字

即便族譜,也淪為一種精神寄托

沒有人真要去尋找那個渺茫的起點

原鄉,遠不如當下的生存重要

當年先人踏上這裏,或許就沒打算回去

海會枯,石會爛。那些世代相傳的

港口和避風澳,早已無從辨認

出遠洋的人越來越少,近海幾近無魚可捕

許多年輕的島民,已不會劃船和泅水

養殖業一日千裏。十多年前沒人相信

幾粒中日雜交出的鮑魚,將在這片海域

安家、繁衍,寫下驚人的財富神話

海帶和紫菜,隨其產量瘋狂生長

海灣和沙灘變得空前珍貴。人們把

白房子建在鮑魚排上,形成龐大水村

每回海帶上岸,雪白的沙灘

總要滴落一兩串,鮮紅的鼻血

1996年,一座對台碼頭終於建在

海岬邊上。海上貿易始見陽光

預料中的繁榮遲遲未至,一次超強台風

使它成為當地政府的心患

五、碼頭、渡輪與人

頻繁往返於陸島,極易得海水恐懼症

異鄉人更甚。焦慮一經泛起,便如

岸邊那些白色或黃色的泡沫,很難消散

碼頭、渡輪與人,構成微妙的三角關係

一方或缺,航程即變得艱難、虛無

這條福建省最長的渡運航線,迭宕多少命運

木帆船卸下載客的使命。鐵殼輪船

整日忙碌,速度加快,航班增加

旅客仍時時抱怨:交通不便,辛苦異常

不管出發、到達,擁擠的人群中

幾乎看不到一張安祥的臉。人們爭著上船

如撲食的餓獸;爭著下船,如脫網的群魚

船上的時光大體相似,暈船的還暈

打牌的還打。除非風大浪高,船身劇烈顛簸

兩隻陌生的手,也突然緊握在一起

不論貧富貴賤,誰都對渡輪心緒複雜

就像顧客對舞女,熱切又冷漠,依賴又厭惡

除了初次進島的人,他們充滿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