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在一幹朝臣之中,亦是一臉感慨地看著我。作為在場唯一一個見過我落魄模樣的人,她對我的一腔委屈與不易仿佛感同身受。
可我對眾人的同情感到尷尬與不適。
我早已習慣人與人之間的冷淡冷漠,哪怕頭目當麵提到我死,我也覺得那隻是一種對事的合理預估,這種預估不帶任何需要去揣測的真假或善惡。直接、真實、簡單的真話,並沒那麼不堪忍受。
“隻可惜,朕的夕晝已在兩年前歿去,未能一起歸來。這皇廷裏,盡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年輕時朕經曆了不少困苦,也自詡雖為帝王,卻不做殺孽之事,可老天仍然不肯善待朕,不肯善待我青龍皇家。朕想起,夕晝在時總覺得朕這個做姥姥的,待她不及未央好,老是一鬧不高興就跑回她父王宮裏去,但總是憋不過一天,又會在大早帶著點心回來朕宮裏找未央一起玩。夕晝這孩子玩心重,不愛讀書也靜不下來,可待未央卻是極好,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總想著要帶妹妹一塊兒。朕雖然是個皇帝,但也是個祖母,還記得每每看著她倆感情好的樣子,就想起自己那已經遠嫁的姐姐,盼不得她們慢點兒長大,慢點兒嫁人,多陪陪朕。可現在,朕多麼的後悔,朕的夕晝,竟然已剩一縷薄魂,一支金釵。”
姥姥顫巍地從袖口拿出一支釵,我的心也隨之一沉,頓生無限感慨——這支夕晝十歲生辰時得的琉羽金櫻釵,自她芳魂逝去後,便伴我渡過無數個夜。
有時我拿著這金釵,能呆呆地看上半宿,然後在突來的噬心的絕望裏,哭得幾乎厭棄生命。所幸人是心底有著強大求生本能的動物,無論怎樣,都會想著活下去。於是每每哭著昏睡去後,當早晨的陽光照拂在臉上時,我又會如同初醒的雛鷹兒,抖抖渾身的羽毛,迎著峽穀的勁風,抱著無畏無念之心,繼續俯飛出去,哪怕下一刻便是粉身,便是碎骨。
“夕晝已去,朕決定在她父親的墳塚旁為她立下新碑,追封琉櫻帝姬。”
夕晝是皇舅的女兒,按青龍國法,隻能是公主。如今以釵為憑,落葉歸根,不僅追封,更與自己心心念念的父親葬在一起,也算是了了她一個心願吧。
“未央如今為我皇室唯一嫡脈,卻年少多舛。我已請天師算過,將以國獸為她護命,遂封伶龍帝姬。”
話音剛落,我便見滿朝文武皆驚——青龍乃國獸,象征至尊之位,絕不會輕易出現在後輩的姓名或封號裏。
姥姥微笑著看著我,我頓時無法,隻得下跪謝恩,頭腦裏卻渾噩而詞窮,一時也不知是該欣喜還是惶恐。
散朝後,子昴特意留下同我道賀,與他一起的還有一位紫衣青年。
後來我知道,他叫程玄信,是年長子昴幾歲的好兄弟,平日裏幾乎形影不離。南越不再充當禦史後,玄信便接替了這個職位,成為鴻臚院的主事官。
玄信的眼神深邃,同時也有著掩藏不住的狡黠,我幾乎能看到裏麵那別樣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