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祺啟程的那天,是陳揚親自開車送他去的機場。
人流如織之中,葉祺拖著黑色的滑輪旅行箱過了安檢,然後回過頭來看著陳揚。驟然有點“脈脈不得語”的溫情湧上來,葉祺凝視他片刻,最後隻說“快回去吧,好好照顧自己。”
陳揚應了聲“你也是”,葉祺聽見了但沒有回頭,一隻手揚起來瀟灑地揮了揮,背影很快就轉過彎去了。
直到這一刻,惴惴不安才撲麵而來。
陳飛暫時脫不開身,隻能答應他下周末陪他一起回南京。家裏那邊,陳揚媽堅持“他要說什麼讓他自己回來說”,讓人怎麼也摸不清算是什麼意思。陳飛的母親早已成了牽線搭橋的一員幹將,陳嵇則對此始終不置一詞,像是靜觀其變的態度。
放眼望去,竟是一盤詭局。幸而他們的感情已不似當年一般脆弱易折,兜兜轉轉,最重要的東西已經顯現,於是誰也不會再放手。
約定好的“下周末”還沒有到,一輛黑黑亮亮的物流公司大客戶專遞車倒是開到了樓下。綠眼睛的快遞員盡職盡責捧給他一封信,解釋道:“葉先生在我們蘇黎世要求的是專員專遞。”
陳揚愕然,接過筆簽了自己的名字。還好人家良心好,沒把付費金額印在簽收單上,否則陳揚看上一眼就得背過去。
那支鋼筆的字跡他是認識的,常年隻用英雄的藍黑墨水,如珍似寶地藏在口袋裏從不離身。葉祺並不經常用它,因為害怕磨損,隻在他覺得最鄭重的時候才拿出來寫幾行字。比如畢業論文最後的親筆簽名,出去翻譯時的保密協議,還有他寫給陳揚的信。
陳揚:
我借住的人家是從美國搬到瑞士來的,現在他們在過感恩節,每個人都對著火雞說謝謝。
我很想你。
蘇黎世是個美不勝收的地方,謝天謝地,我現在總算是能把景致看進眼裏了。以前自己的心是冷的,去過多少地方都統統白去了。國家博物館裏有你喜歡的彩色玻璃窗飾,下一次你要和我一起來看。
遠行與沉思是分不開的,這話是你說過的,我一直記得。這幾天我總在回憶我們經曆過的那些事情,從讀大學的時候直到眼下。拋卻過去的種種顛沛流離,我們終究是幸運的。
你總在不厭其煩地道歉,可我對你的虧欠,甚至沉得不敢宣之於口。那時候太過年輕,自以為告別與相遇可以同樣輕易,歸根結底是我先放開了你。如果多陪你一個月,多陪你一年,那麼一切都會比今時今日好得太多。
我想,這世上已沒有多少人,能認定枕邊人是自己的終生摯愛。
對不起。謝謝你。我愛你。
葉祺
這真是質樸到了極點的文字,就像窗外這收斂了全部浮華的靜謐夜色。葉祺精於文辭,常常為了一兩個詞語的不盡人意而思索好幾天,輪到給他寫信了,卻心思純淨地像個剛開始談戀愛的小孩子。
他把這些平平淡淡的言語跨越歐亞大陸送到陳揚麵前,隻為了表達他一直壓在心底的愧疚。
這世道真是反了,被逼走的人居然還要自責,居然還在想為什麼不更倔強地選擇留下。
陳揚抱著腦袋沉默了一會兒,起身到冰箱裏拿出一壺冰飲來喝,結果入了口才發現,又是龍眼蜜棗茶。上次他誇了幾句,葉祺就始終備著一大壺放在冰箱裏顯眼的地方,出遠門之前還記得要再煮一鍋,濾掉殘渣,替他添滿。
這房子裏處處都是他的印記。陳揚把剛剛收好的信紙又抽出來看了一遍,然後溫柔地對著空氣說:“我也想你。”
大約過了七八個小時,天光大亮,陳揚痛苦地從沒怎麼睡熟的狀態裏醒過來,決定去衝個冷水澡提神。
寒意還沒退下去,桌邊的手機已經不要命一般叫喚起來。陳揚皺著眉頭掃過一眼,看到一大串莫名其妙的號碼時,神情很快愉悅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