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
秋日的陽光傾灑在未名湖上,給這平靜的湖麵鍍上一層金色的光,使倒映在湖裏的藍天、白雲、垂柳和古塔也籠罩在淡淡的金光裏,和周圍那些真實的景物相互映襯,構成一幅秋日校園特有的風景畫卷。徜徉在這風景如畫的未名湖上,看著過往同學臉上燦爛的笑容,他——一個剛剛邁入這百年名校、象牙之塔的新同學,不由得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笑意,它是那麼的強烈,一經引發就渲染成開懷大笑,從他的胸腔噴薄而出,回蕩在未名湖的上空。是的。現在,他可以開懷大笑了,為了一年來近乎瘋狂的努力,為了高考戰場上的勝利。但是,一張緊攥在手中的紙條讓他感到一種壓力,感到一種責任,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現在還不是開懷大笑的時候。”他這樣想著,一邊慢慢打開手中的那張紙條——一張彙款通知單。
一個月前,他離開了生活了十八年的家鄉,獨自一人踏上北上的列車,懷著朝聖的心情去那個他向往的地方尋找新的理想。在站台上,當父親把他送上列車,將最後的一點錢塞到他的手裏時,他的心又一次被深深的震動。這一天裏,父親的所作所為就像一個陌生的人,使他感到困惑,也使他第一次看到父親的另一麵,一個至高至大充滿父愛的慈父形象出現在他的思想裏。他下意識地按了按貼身衣袋,感到了那一疊鈔票的厚重,不由思緒又回到了早上那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那是怎樣催人淚下的一幕呀!當父親將那一疊零零整整、參差不齊的鈔票親自遞到他手上的時候,他簡直有點不知所措了。那一疊鈔票,是父親多少年來瀝風沐雨起早貪黑辛勤勞動的心血,現在卻一點也不吝惜的全部交到他的手上,讓他離開家鄉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去開拓屬於自己的生活;而父親卻仍要留在這個家裏,肩負著家中的一切事務,還要肩負他以後每月一筆數額不小的生活費用,繼續過那種艱辛而又忙碌的生活。想想這些,他開始震驚於父親的選擇,震驚於父親那默默的勞作和無言的父愛。在他的印象中,父親是一個拘謹的人,而且拘謹的近乎吝嗇。以前父親總是清楚的記著他有幾身衣服,有幾雙鞋,而且總是讓它們保持在二至三套,僅夠換洗而已;而父親的生活也是極其簡樸的,他不嗜煙酒,不喜衣著,最常穿的就是那件洗的發白的中山服——那場車禍之前母親為父親縫製的最後一件衣服。就是那件中山服,成全了他的高考之夢,在關鍵時刻把他拉回到現實中實現理想的坦途。
那次,他為了過一次奢侈的生日,滿足自己那幼稚的虛榮心,偷偷的拿起了父親的這件衣服,想解開扣子,從父親那疊看起來厚厚的鈔票中拿幾張。隻拿幾張,父親是不會發現的——之前,他作此想。可是,當那疊鈔票展現在他的眼前時,他失望了。那疊看似厚厚的鈔票,盡是一毛兩毛的零錢,加在一起也不夠買一盒好煙。他翻遍了衣服的其他衣袋,更是連一張鈔票也找不出來。不對,父親的錢一定放在哪個口袋,他仍不死心,盯著那件褪色的中山服,思緒隨著亂飛一陣。猛然,他由這件衣服想到了他的母親。他那苦命的母親,曾深深的愛著這個家,辛勤的操持家務,為他和父親準備可口的飯菜,縫製像製服一樣挺括的衣裳,那時他們一家,生活是多麼的快樂。然而,那場可惡的車禍,卻無情的奪去了母親的生命,也同時碾碎了他對母親的祝福,碾碎了他曾經許諾要給母親帶來的後半生的幸福。這件衣服,作為母親當時留下來的遺物,被父親珍惜的穿在身上,父親也仿佛同時得到了母親的力量,更加辛勤的勞作在田間地頭,奔波在菜市與城鎮之間,供給著他那年年見漲的學費,讓他得以繼續留在校園,繼續著他那充滿著父親的希望與期待的求學之路。驀然回首,他已淚流滿麵,將父親的衣服捧在手裏,為自己的幼稚向父親道歉,向父親那高大的靈魂懺悔。那時,他剛上高三。
他的生活,整天沉在書山題海中,沉在一切與生活無緣而與高考有緣的公式定理中。他一套套的做題一遍遍的複習,不知疲倦,也從來不給自己一點休息的空閑,而隻有在這種忙碌的狀態中,他才感到充實,負壓的心情才會感到一絲輕鬆。他知道,父親已經把全部的期待和希望都傾注到他身上,那無言的父愛早已化作生活的點滴全部落到他的身上。背負著如此深沉的父愛,麵對著由父親全力以赴為他打造的機會,他是不能退縮,不能疏忽的,哪怕希望渺茫,他也必須全力以赴,為了父親,為了母親,為了父親那深沉的愛……現在,在他已順利的通過高考,成為一名被別人稱為“天之嬌子”的北大學生的時候,在父親那疊心血凝結的鈔票被東繳西繳瓜分一空的時候,他第一次收到了父親的彙款。在這遠離家鄉的校園裏,他又感受到了父親那無言而深沉的愛,感受到了父親那充滿期待的眼神,他的心情怎能不沉重?麵對如此深沉的父愛,他應該做些什麼呢?他抬起頭,抖落往事的殘片,向學校的圖書館走去,投入新的學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