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北大情懷(1)(2 / 3)

北大第一次的新舊之爭,是爭領導權,當然,也包括思想鬥爭在內。下麵就談談新舊之間的不相容等等情況吧。

和我同在北京的朱希祖,在參加過教育部召開的注音字母會議以後不久,也進了北大。接著何時、胡仁源把太炎先生的弟子馬裕藻(幼漁)、沈兼士、錢玄同都陸續聘請來了。最後,太炎先生的大弟子黃侃(季剛)也應邀到北大教課。我雖然不是太炎弟子,但和他們是站在一起的。

太炎先生的門下可分三派。一派是守舊派,代表人是嫡傳弟子黃侃,這一派的特點是:凡舊皆以為然。第二派是開新派,代表人是錢玄同、沈兼士,玄同自稱疑古玄同,其意可知。第三派姑名之曰中間派,以馬裕藻為代表,對其他二派依違兩可,都以為然。

雖然如此,但太炎先生門下大批湧進北大以後,對嚴複手下的舊人則采取一致立場,認為那些老朽應當讓位,大學堂的陣地應當由我們來占領。我當時也是如此想的。

京師大學堂的怪人怪事不少。

我進北大預科教書的那一年,見到差一年就要畢業的一位大名鼎鼎的老學生陳漢章。此人那時約四、五十歲,和陳石遺相仿,是一位經學大師,浙江象山人,讀書甚多,頗為博雜。京師大學堂慕其名,請他去教書,他卻寧願去當學生。為什麼呢?此人身體雖已入民國,腦袋卻還是封建時代,平生有一大憾事,就是沒有點翰林。清末廢科舉,興學製,設立京師大學堂,然朝野之間,對科舉記憶猶新,不少知識分子未能忘情,陳漢章就是其中之一。當時流行一種看法:京師大學堂畢業生,可稱為洋翰林,是新學堂出來的,也是天子門生。陳漢章必欲得翰林以慰平生,因此寧願做學生,從一年級讀起。但是,不久辛亥革命起,清王朝被推翻,陳漢章洋翰林的夢也隨之破滅。我進北大預科的第一年教曆史,第二年,陳漢章畢業了,北大還是踐前約,由他接我的手教曆史,我則教國文去了。

預科還有一位教地理的桂蔚丞老先生。這位先生上課時,有一聽差挾一地圖,捧一壺茶和一隻水煙袋跟隨上講堂,置之於講台上,然後退出,下課時照送如儀。有一次,在教員休息室裏,學生來向我借書,借之而去。桂蔚丞大為詫異,對我說:“你怎麼可以把書借給學生呢,那你怎麼教書呢?”我回答說:“這無從秘密的呀。書是公開的,學生可以買,也可以到圖書館借。”原來,這些老先生教了幾十年的講義和參考書都是保密的。這個風氣一直到蔡元培先生到北大後,才稍稍改變。

還有一個寶貝,是當時教英文後來當預科學長的徐敬侯。他一開口說是“我們西國”如何如何。他在教務會議上都講英語,大家都跟著講。有一次,我說:“我固然不懂英語,但此時此地,到底是倫敦還是紐約?”我並且說:“以後你們如再講英語,我就不出席了。”我放了這一炮,他們略為收斂了一點。但這種情況由來已久,相習成風,一直到蔡元培先生任校長後,才有所改變。我記得1928年女師大風潮,楊蔭榆被趕,許壽裳去當校長,就職演說就用英語講的,聽說是練習了幾天幾夜,上台去還是結結巴巴。好像不用英語,就不足以壓服學生。“五四”運動以後快十年了尚且如此,我初到北大時期那就可以想見了。

蔡元培長北大之來由

蔡元培在1912年任教育總長,為時甚暫,即辭職,後去德國深造。大約在1916年,蔡到北京,其時,胡仁源正代理北大校長之職。

北大代理校長何時大約在1914至1915年間,辭職回諸暨老家去了,辭職的原因不詳,但不外也是內部人事之爭,趕何,我疑胡仁源亦在內。何辭職後,即由預科學長胡仁源代理校長,預科學長由胡的好友、留美學生沈步洲繼任。不久,沈步洲調任教育部專門教育司司長,是北大的頂頭上司。蔡元培之長北大,蓋出於沈步洲之策劃。

天下事說來也怪。沈步洲為什麼要作此策劃呢?原來,沈和他的好友胡仁源發生了矛盾。據說,胡平日語言尖刻,在開玩笑時,得罪了沈步洲。沈也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所以欲謀去胡而後快,他就抬出蔡元培來,通過教育總長範源濂、次長袁希濤向北洋政府推薦。蔡先生是海內外知名之士,沈抬出蔡來長北大,當然振振有詞。北洋政府呢,對辦什麼大學並不感興趣,但是大學之為物,外國都有的,中國也不能沒有,且蔡元培這塊名流招牌也還是有用的,範源濂一推薦,當局就首肯了。

那時我曾在北京醫科專門學校兼課,醫專的校長是湯爾和。有一天,我到醫科學校上課,湯爾和對我說:“我告訴你一件事。我看沈步洲這個人荒唐不荒唐,他要蔡先生來當北京大學校長。你看北大還能辦嗎?內部亂糟糟,簡直無從辦起。”我回答說:“你以為胡次山(仁源)在辦學校嗎?他是在敷衍,如果蔡先生來辦,我看沒有什麼不可以。”湯說:“呀!你的話和夏浮筠一樣,他也認為蔡先生可以來辦北大,既然你們都認為如此,那我明天就去和蔡先生講,要他同意來辦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