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北大素描(2)(3 / 3)

這種諷刺雖未免太言過其實,卻也不是毫無根據,因為“自由研究”的末流,有的就隻講“自由”,而並不去“研究”。在四五年前,學校當局也深以此種流弊為憾,於是改弦更張,嚴加整頓,一時嚴格點名,加緊考試,扣分扣考,雷厲風行,頗以嚴刑峻法相尚。這樣一來,把平素像羲皇上人一般閑散自得的學生生活,驟然弄得非常緊張起來了。

後來學校當局似乎又覺得這樣把傳統的“自由研究”的精神,完全一筆抹殺,亦未免矯枉過正,於是補偏救弊,又發明了一種“折衷製度”。有次蔣校長召集新生茶話,宣布他的這種調和政策說:“今後對學生課業,將注意水平線的推進,采取一種‘折衷製度’,如第一年級取嚴格管理,第二年級稍使自由研究,第三年級更放寬一些,最後一年則‘放任的自由研究’。同學今後作業,第一步,一二年級注重工具知識,如各國文字等。第二步,二三年級注重基礎知識,如中西文化史及其他必具的專門知識。最末方利用良好的工具及知識,對於所學‘自由研究’。”

這兩三年來,北大正在積極地推行這種“折衷製度”,“自由研究”的流風餘韻雖依然保留,可是成天在公寓裏看《明儒學案》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了。

北大學生除了醉心“自由研究”而外,一向對於團體生活,政治活動是具有極濃厚的興趣的。五四運動以來,曆次的學生運動中,北大學生很少有不積極參加的,他們縱不在其中興風作浪,至少也要隨著推波助瀾。便是在學校以內,“政治活動”也鬧得非常熱烈。從前每屆學生會改選的時候,“活動分子”們都四出奔走,各顯其縱橫捭闔的手段,相競為雄。一時沙灘,馬神廟間,空氣頓形活躍。東西兩齋學生宿舍裏談話的資料,莫不以選舉票數問題為中心。那種熱烈的競選運動,比之實際社會政治舞台上逐鹿的情形,可以毫無愧色。

“九一八”事變爆發,掀動了學生運動的怒潮,北大的學生會,卻不幸在這次怒潮的動蕩中解體了,而且有的學生相繼琅鐺入獄。從此北大學生的團體活動受一嚴重的打擊,頓時陷入了一種消極的,苦悶的沉默狀態之中。

這樣沉默了許久,大家又感覺到團體生活的需要起來。於是首先由蔣校長出麵倡導,第一次是蔣校長分組柬請各係師生茶會聯歡,由校長夫婦親自把盞招待,茶會中隻有笑談娛樂的節目。蔣校長自己表演的節目是講笑話,後來連請了若幹次的客,笑話都說光了,搜索枯腸,無以為應,自己幾乎到鬧出了笑話來。那時正是已故的劉半農先生賦“打油詩”很吃緊的時候,記得他曾當場賦有一首《詠瘦皮猴》的打油詩贈給蔣校長,詩句現在已記不全了,其中隻有一句“藍青官話聽不懂”卻還依稀記得。

經過這次的師生聯歡以後,團體生活又漸漸活躍起來了。此後師生常常舉行集體遊園或野餐,感情日臻融洽。最近有一次教育學係師生開聯歡會,把平素極莊嚴儒雅的係主任吳俊升先生的頭上,戴上一頂鵝毛花冠,吳太太也戴上一頂很滑稽的紅巾帽,隨著學生們瘋狂似地繞場遊行了三匝。王靜庵句有“一事能狂便少年”,其實北大師生間這類融洽無間地狂歡之舉,何止一事?

近年教育學係,史學係等並施行“導師製”,師生間或相對品茗,或同席聚餐,教師都把平時的長麵孔收藏了起來,銜著煙卷,同學生們隨意暢談。這種不拘形跡的談話,比刻板似的上課有趣味得多。有一次樊逵羽先生領導一組學生作學術問題的討論,大家興高彩〈采〉烈地從晚上七點鍾一直談到了十二點,那種樂而忘倦的興奮暢談的情致,也隻有用一個“狂”字去形容比較恰當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