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想象得出,這座教育“老爺學生”的學府,是多麼老態龍鍾的一種狀態吧。
是的,你一到北大,一抬頭便可望見漢花園的一座老氣橫秋的大紅樓,高聳在那長空一碧,萬裏無雲的太虛中。它的莊嚴的儀容裏,蒼黯的顏麵上,深印著它數十年來獨立在那風沙霜雪中掙紮的痕跡。
紅樓裏每當那宏亮的鍾聲響著的時候,那螺旋式的扶梯上,便萬頭鑽〈攢〉動,擁擠著無數的青年學子,其間還有不少的教授們,鼻梁上擱著近視眼鏡手腕裏抱著大皮包,夾雜在裏麵擠來擠去。像這樣的一幕熱鬧劇,已經在這裏天天如是地重複演了幾十年了。
這是北大第一院,文法兩學院都在這裏。
你從漢花園往北,跟隨著那些腰間夾著幾本書,一路高談闊論的青年們轉彎抹角,就到了馬神廟的舊公主府,這是北大第二院,理學院便在這裏。
你一進二院的大門,就可望見一帶典雅的紅牆,牆外有幾株參天的垂柳,迎風飄蕩。那柳枝拂牆,紅綠掩映著,極饒佳趣。同時那紅牆裏透出來的刺鼻的Chemical Smell,可以使你立刻發生一種異樣的感覺。
穿過紅牆內的甬道,便是一個小小的荷花池,池畔有巍然高聳的宮殿式的大講堂。大講堂前常出現的,是一個鶴發銀須的老人,短小的身材,斯文的態度,和藹可親。他是一個今年已屆七十高齡的工人,這位前朝遺老,在北大服務已快有三十年了。工人中還有比他的資格更老的。倘若你要訪詢北大的掌故,去找著他們,他們講述起來便曆曆如數家珍,仿佛天寶宮人說盛朝遺事一般。
自“老爺學生”以至於“白頭工人”,沒有一處不饒有古色古香的風趣的,北大委實可以當得起一個“老”字。過去一般社會人士所傳“北大老”一語,信非無稽之談。
但是近幾年來,北大卻有點不服“老”的樣子,它不但不“倚老賣老”,而且在各方麵都在尋覓反〈返〉老還童的方法。兩三年來,新建的圖書館,地質館,以及新宿舍等相繼落成,這幾座嶄新的高樓遙遙相望,已經使北大的外景,氣象煥然一新。最近漢花園紅樓外的一帶粉牆粉刷得雪白,牆外的馬路也修飾得很光潔整齊,使這座老氣橫秋的大紅樓,好像一個人剛刮光了胡須一般,頓時顯得年輕了許多了。
二
北大雖“老”,卻曾為“新”文化運動的策源地,所以好尚自由的風氣,在北大頗為盛行。所謂“自由研究”的精神,在北大確實充分地發揚光大過。陶希聖先生說,他從前到北大進法律係一年級,卻成天在公寓裏看《明儒學案》。陶先生也許可算是“自由研究”極盛時代中的典型人物。
這種“自由研究”的風氣一開,愈演愈烈,後來漸漸引起社會人士的詬病,有的人甚至諷刺北大學生從不上課,說北大隻是門限高,入學考試難,其餘則一無可取。
北大入學考試時的嚴肅的神氣,實在威風太足,無怪別人會說門限太高。考試時考場門口校警森嚴,如臨大敵,大門上重重疊疊地貼上嚴密的封條,實令人覺得有“門限難翻”之感。每年二院門首放榜的時候,兩三千名落孫山的考生,在那裏的那種落魄喪氣的,有的甚至低首淚垂的樣子,愈顯得“門限”真是難翻。
可是一混進來了,你就可以高枕無憂,“自由研究”,有人甚至這樣嘲笑說,即使你在北大睡四年的覺,也可保管你平安無事地弄到一紙文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