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隻手橫天破雲來(1 / 3)

劉峰望著不遠處風雲變幻的紅色海域,靜靜出神。

可能真的是憋壞了,碰到眼前這個曾經跟自己有千絲萬縷聯係的畜牲,也想要傾訴一下。畢竟活著的,可沒幾個了。

難不成,真的是老了?

劉峰深吸一口氣,原本飄渺的眼神瞬間恢複堅定銳利。

他扭頭,看著蹲坐在地上捂著胸口的葉雨涯,輕笑道:“小家夥,恢複的差不多了?”

葉雨涯眼角一抽,沒有回答。

他沒有想到黃牙這麼突然就被降服,一如他沒想到黃牙真的能派上用場。臨行前,葉雨涯胸有成竹,以為一趟曹家之行並不會出什麼大波折,但現在想來,哪裏是沒有波折,簡直是一波三折啊。先是曹家內訌,後來一個聽起來可以跟老爺子論資排輩的老妖怪橫空出世,最後原本不起眼的小貓黃牙大展神通,卻被一塊小小圓盤毫不客氣的鎮壓了。

葉雨涯短短十幾年的人生裏,從來沒有一天像今天這樣,精彩而混亂。

並且危險。

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黃牙被擒,眼下最大的倚仗蕩然無存,加上他自己有傷在身,麵對修為心機俱是深不可測的劉峰,別說拚打,逃命都是一幢天大的難事。

況且,他也不想逃了。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劉峰饒有興趣地盯著他,半晌道,“你倒也有些本事,能讓我眼睜睜放走你老子跟那個小胖子,還能打贏曹清與葉雲聯手,不一般呐,連我都起了一絲愛才之心……”

葉雨涯站了起來,很勉強,搖搖晃晃的。

下一刻,他瞪圓了眼睛。

口中鮮血再度如泉湧。

一隻紅光包裹的拳頭砸在了他的氣海上,剛猛的拳力直接讓他的肚子凹了下去。他剛剛凝聚起來的一點真元刹那間崩瀉,不僅如此,龐大的氣機從那隻拳頭上奔湧進他的身體,鋪天蓋地一般衝襲而來。葉雨涯遠比尋常人強韌的經脈就像是被石頭砸中的琉璃,寸寸斷裂。一時間隻覺得渾身上下像是被千刀萬剮,五髒六腑都被攪爛。

生不如死,想必也不過如此了吧。

這一下再也沒有留手的劉峰另一隻手掐住葉雨涯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那看起來與常人無異、甚至還要精致幾分的手臂蘊含的恐怖力道隻有葉雨涯才能真切體會。盯著這個兩腳懸空垂死掙紮的孩子,劉峰那對迷人的眸子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冷漠道:“可惜,你姓葉。”

感受著生機逐漸流失,葉雨涯死命抓住劉峰卡住自己的那條手臂,接近渙散的眼神中出人意料地重新綻放出光彩,他張了張嘴,艱難吐出斷斷續續幾個字:“你……真的……殺了……我……娘?”

劉峰還以為他要做一隻急了眼的兔子,蹬腿前還要咬人一口。原來就是要掰命弄清楚這件事,不由有點戲謔得淡淡道:“我還不至於糊弄你一個快要斷氣的小娃娃。”

隨即他就感覺到葉雨涯抓著自己手腕的雙手爆發出一股驚人力道,饒是以他多年錘煉並以真元護持的肉身都感到一陣生疼。

驚異的劉峰突然瞥到葉雨涯盯住自己的雙眼。

原本清澈明亮,充滿年輕朝氣靈韻十足的一雙眼睛,此刻因為窒息而布滿血絲,變得通紅,或者說,血紅。

從中透射出甚至讓劉峰心神一陣動搖但熟悉異常的眼神。

那是森冷刻骨的恨意。

帶著回光返照的死氣。

等劉峰回過神來,葉雨涯雙手已經在他的手臂上脫落,整個身體停止掙紮,動也不動,那雙突然之間恨意滔天的眸子,也徹底閉合。

“……”

劉峰心中驚異,竟然就這樣輕易被一個臨死的小孩子撼動了心神。

隨手將已經明顯進氣不如出氣的葉雨涯拋開,正巧丟進海水之中,就像丟棄一件已經沒有用了的垃圾。

為了向葉朗山尋仇,他放棄一點一滴積少成多的正常修煉法門,轉而吸取活人精血以增加修為。這等手段自然可以使功力一日千裏以倍暴增,但畢竟屬於邪門歪道,有傷天和,最終下場都很少得以善終。隻是已然走火入魔的劉峰顯然不計較那些事情,隻要能將葉朗山千刀萬剮挫骨揚灰,就算到頭來天刑加身形神俱滅,又有何妨?

轉頭看看那個衣裳俱被鮮血浸染,泡在赤色海水中渾然一色隻漏出一張蒼白臉龐的葉姓少年,劉峰似乎被觸動心事,站在那裏怔怔出神。

就在此時。

嗷嗚!

劉峰耳邊起炸雷,沉悶的巨響讓這位修為深厚的異人在猝不及防間身軀一震,麵露痛楚,他本能地用雙手迅速捂住耳朵,轉身一瞧。

被取滑稽稱呼“黃牙”,困在圓盤之下不起眼的一隻小貓,在那光牢之中張口怒嘯!

海麵地麵紛紛炸開,赤色水柱暗黃土流刺天而起,如同筆直飛竄的水土兩龍,氣勢奔湧,競天而上!

劉峰隻覺得渾身緊繃,體內真元甚至有凝滯不前的跡象。

一吼動山河。

這分明是可以攪亂天地靈氣的聲波振蕩!

劉峰有苦難言,正準備咬牙竭力運轉真元護持周身經脈,但出乎意料,眼前劍牙虎並非長嘶,轉眼間已經閉上了嘴巴。

沉悶如雷的吼聲滾滾消散。

黃牙視線越過劉峰,投在隨海水浮蕩的葉雨涯身上。

它的雙眼中倒映著少年的身影。他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任憑海浪拍擊衝刷仍一動不動,如同睡著了一般。

黃牙的記憶斑駁淩亂,除了一些戰鬥本能,真正能完整清晰記得的片段要從某一個雨夜開始算起。那天它被眼前這個叫劉峰的家夥帶出了黑漆漆的地窖,幾經輾轉來到這裏四麵被紅色海水環繞的巨島,後來不知怎麼他跟另一個同行至此的家夥鬧了起來,就是那個叫葉朗山的。兩個人一拍兩散,這個劉峰氣呼呼走掉,它不喜歡他的陰沉,於是跟著相對順眼的葉朗山去了車孟山。在那個小院子裏,葉朗山任它作威作福,把一群慕名而來蹭地方住的野獸們一個個收為小弟,那匹被死胖子陳良才喊大白的白狼不就是自己最鐵的跟班,然後被派到藥草最多靈氣更足的後院去,因為這份護院的差事每次開飯還能多分到一塊肉。其他小家夥雖說羨慕,還是各司其職,和氣共處,小院子的井然秩序可是有自己很大的功勞。不知道過了多久,頭發變作灰白顏色的葉朗山牽了一個小孩子來,它趴在茅屋頂上靜靜看著,而那個小娃娃居然一眼就注意到了它,一人一獸就這樣靜靜注視著對方。他有一雙清澈如碧潭的眼睛,蘊含著小孩子特有的活潑靈氣,它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他也在好奇地觀察著它。

他覺得它兩隻露出嘴邊的小牙齒很是特別。

它知道他對自己的兩顆牙齒很感興趣。

它腦袋一偏,兩隻小耳朵翹了翹。

他嘴角一彎,眯起眼睛笑了笑。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這個孩子在小院子裏常住下來,整日被葉朗山“強迫”著修煉一些練氣吐納錘煉肉身的法門,他也不叫苦喊累,每天勤快練習,毅力可嘉。它就在他修煉的時候,要麼趴在一邊看著,隻不過很快就百無聊賴,昏昏欲睡;要麼上躥下跳,偶爾還跑到他的肩上、頭上、伸直的手臂上去蹲著,讓本來負重站樁的他雪上加霜,他也從來不惱。一來二去兩個家夥很快就熟識了,它也終於知道這個小孩的名字,葉雨涯。

那時候經常有一位女子挎著個籃子到院子裏來,一見到她,小葉子就會笑著跑過去,去翻弄籃子上麵用來包蓋的白布,嘴裏喊著“娘今天有什麼好吃的呀”,女子則會笑著輕柔拍掉他的小手,然後拉著他一起到茅屋裏坐下,平日裏不是侍弄花草就是研製藥方的葉朗山也會過來,女子這才掀開布頭,把籃中杯碟碗盞一件一件擺上桌麵。一開始它不以為意,無意間嗅到一股香氣這才猛然驚覺,匆匆上桌,人模人樣蹲坐下來盯著那一道道佳肴目光筆直就差流口水了。自此,它和小葉子之間就拉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飯菜爭奪戰,隻是他從來隻開頭跟它搶得起勁,玩鬧一陣之後,又把飯碗推向它那一邊。一邊安靜看著的葉朗山這時候就把自己的那份撥掉一些到他碗裏。

那個女子就這樣坐在一邊安安靜靜地看著,笑意淡淡,偶爾葉朗山問起一些事情,她恭敬回答。等一夥人把飯菜解決掉,她再把碗碟收拾回籃子裏,小葉子就站在一邊給她幫忙,然後送她到院子門口。女子彎腰撫摸他的腦袋,或者蹲下身整理他的衣衫,細細打量一番,這才含笑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