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1 / 1)

下了火車,陳今在荒郊的空曠站台上,站了許久。林隱提著行李,在他身後安靜的站立,並不打擾他。

這是他的家鄉,自己離開這裏的時候,這裏還沒有接通火車,要外出去往大城市,隻能坐汽車坐大巴。一別四年,滄海桑田!

火車通到市裏,陳今的家在下麵的鄉鎮,要回家,還得轉一趟班車,一個多小時。城市熟悉又陌生,比以前亮麗發達了許多,多了花花綠綠的廣告牌和來往的小車,林立的工場屯在路邊釋放著工業廢氣,空氣卻髒了河流卻汙了。大致格局沒有改變,回家的車,依舊髒破老舊,坐上去會吱呀作響的座位,這裏一個洞那裏一個洞的生鏽鐵質底板,還是手動的古董門上掛著一條連著塑料瓶的麻繩,瓶子在汽車的顛簸裏頻頻撞上門,給人一種跑到一半門會哐當一聲掉下去的驚悚錯覺。

陳今懷念的摩尼著滿是汙漬的座套,偏著頭垂著眼笑的極其溫柔滿足,好像他坐的,是國航的頭等艙一樣。他抬起眼對上林隱,在窗外閃過豆腐塊一樣規整的枯黃田野時,對著他將微翹的眼角笑的愈發飛揚,這是背井離鄉的旅人,回到家鄉的懷抱後的自在和輕鬆。

陳今在風衣的遮擋下,默默的扣住林隱的手,五指嵌套,呈現一種密不可分的姿態,他抬起靠窗的那隻手,有些得意的告訴林隱過了這條大堤,前麵還有一條,夾在其中的田野,在春天的時候,會開出輝煌壯觀的金色油菜花海;夾在其中落水的枯萎大河是寬廣的漢江,在夏天的時候,縱橫攔斷這片土地,寬闊的江麵上常年有鳴笛的貨船漸行漸遠……

林隱聽的很認真,一眼一眼的望過去,然後深深的刻在心裏,這是他愛人出生和成長的地方。這樣的土地孕育出這樣一個人,澆灌出這樣一種氣質,不醜也不太美,不過分天真也不殘忍,強韌獨立而略微善良,渾身帶著溫暖的熱意,讓自己在茫茫人海裏看見他,就慢慢愛上了他。

鄉鎮的班車沒有固定的站點,客人說出一個帶著特征的地點,開車的師傅就停在那裏,陳今和林隱在拐彎的第一個路口下了車。陳今站水泥鋪就但未抹上瀝青的小路邊,看著那條垂直連接著馬路卻還是泥巴的小路,眼神放的很遠很遠。

此時正午,靠馬路的那戶人家門口,蹲著兩個端著飯碗的,邊吃邊和鄰居扯著嗓子嘮幾句。見有陌生人停在路口,總是要多看幾眼,打量猜測這是誰家親戚,視線長久的停在陳今和林隱身上。

陳今吸了口氣邁開步子,林隱跟在他身後一步,明白他是近鄉情怯,一路上班車越駛越久,他的話就越來越少,等拐進那條掛著寫著xx鎮人民歡迎您的支路,他完全閉了嘴,垂著眼睛一言不語。

陳今離家的時候,早已過了發育的年齡,臉型五官完全長開了,離家這幾年,也不過多了些淡定和沉穩。不過五戶人家,就聽身後的人在自家曬台上疑惑的交談。

“快看,那人像不像老陳家的兒子?”

“不是像,就是。”

“怎麼突然回來了?”

……

林隱聽的清楚分明,除非陳今是聾子,否則他不可能聽不見,這人隻是麵帶淺笑目視前方,一步一步堅定的步向他的家。有時不經意的流言蜚語,無形中在一個人心裏刻下的傷痕,遠比實在的傷口來的尖銳持久,所謂傷人以言甚於劍戟,就是這個道理,越在乎傷的越深。

林隱不動聲色的打量過走過的家戶,許多人明明認出了陳今,臉上帶著驚訝,卻沒人主動和他打招呼。他心裏泛起細微的心疼和悶堵,那一年,陳今就是用這樣單薄的身軀,扛下鄉親們畏如蛇蠍的有色目光,最後帶著赴死的決心,離開了這個地方,為了讓他的父母和自己,得到解脫。而如今,他帶著不同的神色和心態,挺直著脊梁走了回來,直麵一切。他付出慘痛而沉重的代價,換來這一身涅槃一般的蛻變和成長。

林隱突然就很想在這個時候握住他的手,傳給他一些支持和陪伴,可他不敢輕舉妄動,這裏的每一道目光,他可以輕易的無視,可陳今不能。

兩人頂著滿身的探究目光,在一戶人家前停了下來。門口站著迎出來的夫婦一對,目光盯著陳今,皆是滿麵淚痕,婦人甚至早已,泣不成聲。

陳今淚水淌了一臉,深深的望著曬台上的老父母,地上還有硌人的散碎磚塊和石子,他不管不顧,撲通一聲跪下去,全伏在地磕了個頭,嗓子裏泄出不成調的懺悔:“爸,媽~~~不孝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