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和艾琳二三事(3 / 3)

那年我和艾琳讀初三,仲春的一個周日下午,我給艾琳打電話,說有個類似世外桃源的地方,要不要來看看?艾琳答應了要來,我告訴了她方位,之後獨自在槐林裏溜達起來。

我爸媽離婚,艾琳的媽媽神秘失蹤,這讓我想起一個詞,由這個詞聯想到另一個詞,並且覺得,用這兩個詞形容我倆最貼切不過,同病相憐。

這片槐林足有一百畝大,越往裏走越陰森,原因是陽光被茂密的樹葉遮住了。突然發現一群小鳥正圍著一個戴墨鏡的男人盤旋,有幾隻就在他腳邊嘰喳嬉鬧。那裏幾乎不見陽光,他戴墨鏡幹嗎?還有那些小鳥,遠離人類才安全,為何如此膽大妄為?我看到那個男人撒了一把鳥食,幾隻小鳥落下來,又幾隻小鳥落下來,啄食片刻,然後飛起,落下,再飛起,再落下。原來如此。

這時,聽到了艾琳的喊聲,我急忙走出林子。等我和艾琳再進來,喂鳥人不見了。我茫然四顧。艾琳問我找什麼,我說一群小鳥不見了。艾琳說:“一群活潑的小鳥待在一無所有的樹林裏,它們是傻鳥吧?”我說:“它們在圍著一個人轉。”艾琳也產生了好奇心,與我一起尋找起來。也許,艾琳要找的是那群鳥,而我要找的是喂鳥人。結果是,我和艾琳迷失了方向。

“迷路了是吧?”喂鳥人趄在一個沙堆旁,仍然戴著墨鏡。我看到他在微笑。“是的。”我老實回答。“我帶你倆出去。”喂鳥人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朝一個方向走去。走了幾步他回頭,看到我和艾琳站在原地未動,又說:“我帶你倆出去。”

喂鳥人走得很快,我和艾琳小跑著才能跟上。快出槐林時,才知道我們正走向西方,那裏夕陽西下,喂鳥人高大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我和艾琳瘦小的影子也拉得很長。三條影子是黑色的,影子周圍則是紅色的,樹皮、稗草和草葉中零碎的星星花,都是紅色的,血紅無比。

“你倆有心事。”喂鳥人說。“你怎麼知道?”我問。“我算出來的。”喂鳥人又說。“你是算卦先生?”我很好奇。“不是,我是憑我的經曆,我也有過許多不幸。”喂鳥人的聲音很平靜。艾琳插話道:“我倆幾乎沒怎麼說話,你怎麼就能判斷出我倆有什麼不幸?”喂鳥人說:“就憑你倆的不言不語。不過,一切都可以扭轉。”艾琳追問:“怎麼扭轉?”“當然靠自己了。”說罷這句話,喂鳥人摘下墨鏡,這讓我倆同時大驚。喂鳥人的眼睛裏幾乎全是眼白,原來,他是個盲人。

走出十多步,我和艾琳回頭,同時揮手。喂鳥人也朝我倆揮揮手,好像,他什麼都看得很清楚,什麼都能預知,先知。我的思緒天馬行空。又一群小鳥從我們頭頂飛過,落在喂鳥人身旁。“你們好?”喂鳥人說。我怎麼覺得,喂鳥人是在跟一群孤兒說話。

還是這一年,放寒假後我去上海參加“靈通杯”第八屆新概念作文大賽複賽。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複賽完了隔一天公布結果,還好,我的短篇小說《幻滅》獲得了二等獎。之後返程回家,但不是馬上,而是三天後,那是車票上打印的時間,誰也得服從。我出去溜達,外麵雪花飛舞,全無方向感,就像爸媽剛離婚的時候,眼前一派混沌,心中寒冷到了極點。

六年前的那樁離婚訴訟,原告是我的爸爸,被告是我的媽媽。那時我正上小學二年級,天真,幼稚,覺得爸爸和媽媽最終還會走到一起,就開始幻想。幻想啊幻想,幻想啊幻想,終於,他們在我的幻想中走到一起了。他們想通了,他和她,爸爸和媽媽,真好。可惜,幻想中的他們很快就死了,相互殘害而死。為此,有段時間,我害怕幻想,不敢幻想。

終於回到邯鄲。走出火車站出站口,我兩腿發軟,直想往地上躺。大雪封地,天空晦暗,我彎腰用手摸了一下腳邊的雪碴,居然被刺破了手。血滴在雪上,變成紅色,紅雪,比護欄內的冬青還紮眼。我繼續往前走,腳踩在雪上卻沒有聲音,世界仿佛靜止了。

突然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一抬頭,就看到了艾琳。艾琳穿著直達膝蓋的紅羽絨襖,圍著紅圍巾,戴著紅帽子,像團紅雪,奔跑雀躍。“哎,還知道回來喲?”艾琳說。我說:“怕你把眼哭瞎,就回來了。”“我是你老媽喲!”艾琳說罷,覺得不妥,愣怔一下,接著說:“我都快望眼欲穿了。”我的心有點疼,但還是強作笑顏:“我知道,什麼都知道。”真的,我知道雪和雪挨在一起,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