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有天中午我正在午睡,突然接到艾琳的電話。“我在安陽,昨天到的,想找媽媽沒找到,錢包被偷,回不去了。”“不要怕,我這就動身,你把旅館的名字告訴我。”我拿了個包,飛快出門。
到安陽已是傍晚,車站人不多,站外卻很熱鬧,到處是黑出租車。廣場上布滿隨地亂扔的垃圾,甚至有香蕉皮,卻沒有人因此而摔倒,這是個奇特的現象。沒有垃圾的地方躺滿了人,大多是民工,他們在等車,並且在睡覺。
我對出租車司機說了我要去的旅館,司機說:“在城東。”走了一會兒,車停了。“又堵車了,真點兒背。”司機抱怨道。我從窗戶探出腦袋,看了看身邊的車,裏麵的人也在觀望,卻並不焦急。有人說前麵出車禍了,一時半會兒恐怕不會開流。我不想等下去了。我在這個城市,那地方也在這個城市,並且就在附近,肯定了這點,我付錢下了車。我剛下車,堵車就結束了。那位司機開車離開的時候幸災樂禍地看了看我。我看著車屁股後麵的黑煙發了會兒呆。
我在街上走著。走啊走,走啊走,周圍是飛速後退或前進的人流、車流,我想在他們眼裏我也是一個飛速運動的事物。從火車上下來到現在,已經接近一個小時,我仍然沒找到艾琳所在的旅館。注意力高度集中需要動力,我的動力來自要去的旅館,因為旅館裏有艾琳。又一個小時過去了,我累得快走不動了。還是打不通艾琳的手機,沒信號,其實是因為我和艾琳的手機都不在服務區,我不清楚罷了。
附近有個站牌,我沒看站牌,因為站牌上沒有答案。站牌旁邊有個漂亮的小亭子,五個座位,已經坐滿了人。我旁邊那個女孩子拿著手機在發短信,連頭也不轉一下。她一身休閑的打扮,看起來像是逛街累了,這情形跟我倒有點相像。她看了看我,見我看著她,便轉過了頭。過了一會兒,她又看我,見我仍在看她,就露出一副鄙夷的眼神:“看什麼看?”我問她我要去的那個旅館在哪裏。她那麼冷漠,我本以為不會回答我,她卻很有耐心地告訴我:“你應該去問別人。”我隻好去問別人。別人都說不知道。我感到一陣痛苦,來自體內的。
附近有個商店,我朝裏麵張望,老板盯我一眼,見我不進去,就露出輕蔑的神情。門口那位漂亮的女服務員特程序化,笑容可掬地說:“歡迎光臨。”我是喜歡聽這句話的,假如我要去的另一個地方有個服務員說這話,這個世界就完美了。可惜這家商店不具備那個條件,其餘幾家同樣不具備。
我問一位抱孩子的少婦,她說:“順著這條路一直往西走,大概五公裏就有。”路線很簡單,我急忙折回身朝來時的路上走。我越走越慢,痛苦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想起了包,很自然地想到包裏有錢,有錢就可以坐出租車,應該立即叫出租車。
我上了一輛出租車,“快!快!”出租車在我的催促中疾馳起來。出租車司機是個中年女人,服務態度比之前那位司機好很多。我對她說了我要去的地方,她說:“就在前麵。”我知道另一個地方就在前麵,就在我曾經路過的地方,火車站外麵。我問司機怎麼還不到,司機說:“到了。”我付錢的時候她說八塊,我給了她十塊。“不用找了。”我說。兩塊錢雖然沒我的命值錢,至少作為感謝,會讓被感謝的人高興一點,或許,她會因此懂得幫助別人。
火車站旁邊有一個不大的建築物,建築物裏麵有個小門,在小門不顯眼的位置寫著:公共廁所。我非常興奮,不僅因為找到了廁所,還因為廁所旁邊,赫然寫著艾琳所在的那家旅館的名字。艾琳站在旅館門外的台階上,看見我,樂得直蹦高。很奇怪剛才從火車站出來的時候居然沒有注意到這個地方。同時有點氣憤,那個黑出租車司機因為掙黑心錢差點讓我送命。我顧不上接艾琳的話茬,直接躥進了廁所。現在爽了!就好像找回了生命,讓我有成就感。
艾琳講了她尋找媽媽的經過。我毫不隱瞞地談了自己的看法:“親情不是想找就能找回來的,比如我,媽媽每年都來看我一兩次,一樣淡漠、生疏,再說,咱們還是未成年人,別撞來撞去,撞丟了自己。”艾琳沉默了好大會兒,才說:“我也有點灰心,媽媽還活著,卻好多年不理我,我甚至懷疑她不是跟爸爸慪氣而是跟我慪氣,可她離家出走時我才十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沒怎麼得罪她呀!”
臨上火車前,我又跑了趟廁所,很爽的。同時我想,人活著,首先不能讓尿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