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會盟兄喜隨新官任人賊巢羞見被劫妻(1 / 3)

詞曰:顛沛流離,遠來欣會知心友。惡兄悔過。走願終禽獸。誤入樊籠,

幸遇妻相救。羞顏有!倚門回首,猶把秋波溜。

右調《點絳唇》

且說朱文煒、段誠,得於冰助銀十八兩,本日搭船起身。走了半月光景,到了荊州。在總兵衙門左近,尋了個店房住下。到次日早間,問店主人:“林鎮台有個侄子,是去年九月間從四川來的,叫林岱,你們可知道來了沒有?”店主人道:“去年九月間,果然有大人的家眷到來,我們又聽得兵丁們說,是大人的公子,並沒聽得說是侄子。如今衙門內大小事物,俱係公子管理,最是明白寬厚。自從他來,把林大人的氣質都變化得好了。也不曉得他的諱叫什麼。”文煒向段誠道:“這一定是林岱無疑了。”一路還剩下有十三四兩銀子,彼時四月天氣,主仆買了兩件單衣,穿在外麵;又換了新鞋、新帽,寫了個手本、一個全帖,走到轅門前,向兵丁們道:“署中可有個林諱岱的麼?”兵丁道:“此係我們公子的名諱,你問怎麼!”文煒將手本、全帖交付兵丁,說道:“煩你代我通稟一聲。”兵丁們見他衣服雖然平常,光景象個有來頭的,走去達知巡捕官。巡捕看了手本,又見全帖上寫著同盟弟朱文煒,連忙教請入宮廳上坐;隨即傳稟入去。少刻,吩咐出來開門,慌得大小武弁亂跳不迭。不多時,開放中門,請朱文煒入去相見。文煒忙從角門入去,遠遠見林岱如飛的跑來,大叫道:“老恩弟!真教人想殺!家父在大堂口-候。”又向段誠慰勞了幾句。文煒見林岱衣冠整齊,相貌也與前創蟛幌嗤,急急的從引路旁邊走來。隻見總鎮林桂芳,須發蒼白,站在堂口上,高聲向文煒道:“我們日日思念你,不想你竟來了1文煒搶行了幾步,先跪下請安,桂芳連忙扶起道:“你是個秀才,論理不該開中門接你;我為你是個義氣人,又於小兒有大恩,所以才如此待你。”說罷,拉了文煒的手,到了內堂,行禮坐下。文煒道:“生員一介寒儒,蹇遭手足之變,與公子有一麵交識,今日窮途投奔階下,承大人優禮相加,使生員惶恐無地1桂芳道:“你這話說得都太斯文了!你稱呼也不是。你既與小兒結拜了弟兄,你就該叫我老伯,我叫你賢侄就是了。”文煒道:“樗櫟庸才,何敢仰攀山鬥?”桂芳道:“你還是秀才們的酸語!日後不可斯文,我嫌不好聽1林岱道:“家父性情最直,老弟不必過謙。”文煒道:“老伯吩咐,小侄今後再不說斯文話。”桂芳點頭道:“著,這就是了1文煒又向林岱道:“自與哥哥別後,真是艱苦萬狀1桂芳道:“你兩個說話的日子長著哩!此刻且不必說,吃酒飯後再說,快叫廚子收拾飯1又向林岱道:“你看他主仆的衣服,和你夫妻來的衣服也差不多,快尋幾件衣服來換換。”林岱吩咐家人們道:“我的衣服,朱爺穿太長大,說與裏麵,把老爺的衣服拿幾件來。”桂芳又指著段誠道:“這段家人的衣服,你們也與他換了。明日一早,傳幾個裁縫來,與他主仆連夜趕做。”說罷,又向眾家人道:“聽見了麼?”眾家人連聲答應。少刻,嚴氏請文煒入去相見。桂芳道:“還早哩!等我說完了話,你們再見罷。”文煒道:“老伯大人,春秋幾何?”桂芳道:“六十二了。我隻是不服老,如今還可拉十一二個力的弓,還敢騎有性氣的馬;每頓吃四五大碗飯,晚間還吃十來個點心,才睡得著。”文煒又道:“還沒有拜見老伯母。”桂芳道:“他死了十三四年了。如今房內有幾個少女人服伺,我到也不冷落。你今多少歲了?”文煒道:“二十四歲了。”桂芳道:“正是小娃子哩。”又道:“內外大小事件,我都交與你哥哥辦理,把這娃子每日家也忙壞了,你來得正好,可以相幫他。”丈煒道:“衙門中文稿書啟,以及奏疏,請著幾位幕友?”桂芳道:“還當的請幾個!前幾年有個張先生,是北直隸人,與我脾胃甚相投合,可惜就死了,昨年又請了個吳先生,是江南人,於營伍中事,一點夢不著,且又最疲懶不過,終日家咬文嚼字,每夜念誦到三四更鼓,也還想要中會;我也最懶於見他,嫌他之乎者也的厭惡,他背間常和人談論,說我是一字不識武夫。我背間拿他做的書劄文稿請教人,有好幾個都說不通要。如今有了你,我不要他了。”文煒道:“小侄一無所能,或者此人是個真才子,老伯亦不可輕言去舍。”桂芳道:“你這話,當我眼中沒見過真才子麼?昔日在襄陽參將任內,會的個王諱鯨的,年紀與你仿佛,沒一個不說他是大學問人。不想真才子用的都是心裏眼裏的功夫,不在嘴裏用功夫,那裏象這些酸丁,日日抱上書,明念到夜,夜念到明,也不管東家喜怒忙閑,一味家幹他的事。若煩他動動紙筆,不但詩詞歌賦他弄不來,連明白通妥一封書啟,一扣稟帖,也寫不到中節目處。若說他不用心,據家人們說他打了稿兒,左改右改,饒改著就與我弄下亂兒了。刻下全憑幾個書辦幫著我。那王鯨自中一甲第二名後,如今現做翰林院侍讀學士,算來不過八九年,那裏象這些吆唱詩文的怪物!隻問他學問在那裏?功名在那裏?”說罷,向林岱道:“明日著人通與他個信兒,教他辭了罷1家人們請文煒更換衣服。文煒到書房中,換了衣服、靴帽,出來與桂芳拜謝。桂芳笑道:“我隻嫌秀才們禮太多1須臾,酒食停妥,桂芳向文煒舉手道:“你弟兄兩個對麵坐,我就僭了罷。”也不謙讓,坐了正麵。斟酒後,拿來四個大盤,兩個大碗,逼著文煒吃了三大杯酒,便嚷著要飯吃。頃刻吃完了,三人到書房內,坐下吃茶。桂芳道:“飯已經吃了,你快說你四川的事我聽。”文煒就將省親到四川的話才題起來,桂芳道:“這話不用說,我知道;你隻從贖回你嫂子後說罷。”文煒從幫了銀子,回廟中如何被打三四次,如何分家,段誠如何爭論,請人如何代懇,止與銀十兩,如何趕出廟外另祝桂芳聽了,惱得須目倒豎,就有個要發作的意思,隻為是文煒的胞兄,隻得忍耐。又聽到拋棄父屍,不別而去,不由得勃然大怒,將手在退上一拍,道:“這個忘八-的!就該腰斬示眾!”林岱連忙提引道:“這人是朱兄弟的胞兄哩。”林桂芳道:“你當我不知麼?我有日遇著這狗攮的,定打他個稀爛!”文煒又說到被崇寧縣逐出境外,在省城東門外廟中,和段誠輪討飯吃度命。桂芳聽了,心上甚是惻然,林岱亦為淚下。後說到冷於冰畫符治病,幫助銀兩,主仆方得匍匐至此。桂芳拍手大笑,道:“世上原有好人!異日會著這冷先生,定要當長者的敬他。”又指著文煒向林岱道:“不但他在你兩口兒身上有恩惠,便是個路人苦到這步田地,我們心上也過不去!等他歇息了幾天。與他打湊一千兩銀子,先著他回去聽望家屬;他若願意,到我衙門中來更好;不願意,也罷了。”家人們拿上酒來,三人坐談了半夜,桂芳才入去。林岱同文煒連床話舊。次日,見了嚴氏,備道原由,嚴氏更為傷感。自此飲食衣服,總如親兄弟一般看待,過了兩三天,文煒向林岱哭訴隱衷,恐怕他哥哥文魁逐離妻子,隻求向桂芳說說,並不敢求助多金,隻用三五十兩,回得了家鄉就罷了。林岱道:“老弟之苦,家父尚要贈送千金;愚兄嫂寧無人氣,銀子倒都現成,隻是家父心性過急,老弟去得太速,未免失他敬愛之意。況他已有早打發你的話說,容愚兄遇便代為陳情。若說為知已,聚首必欲久為款留,此世俗兒女之態,非慷慨丈大也。老弟主仆二人受令兄淩虐,幾至於死;弟婦煢煢弱女,何堪聽其荼毒!不們老弟懸結,即愚兄嫂二人,亦時刻眉縐。再過數日,定保老弟起身。”又過了三四天,家人報道:“朝命下!”林桂芳排設香案接旨。原來是調補河南懷慶府總兵,荊州總兵係本鎮副將施隆補授。文煒聽知大喜,隨即出來拜賀。桂芳道:“隨處皆臣子效力之地;隻是我離得家鄉遠,你倒離得家鄉近了。”吩咐林岱同文煒辦理交代等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