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二年九月二十五,禎武帝特準威震侯夫人袁瑤二十六日勿用入朝隨祭,留府中迎威震侯霍榷歸來。
不過是十數日的功夫,威震府幾番大起大落,如在度年。
倘若不是霍榮毅然在府中坐鎮,威震府如今還不知是何種光景。
隻是那些居心叵測的,欲裏通外應趁火打劫的,袁瑤都記下了,隻是如今還不便收拾,隻待騰出手時。
一場秋雨一場寒,府中又因動蕩,花木枯黃凋零,現了蕭瑟頹敗的景象,袁瑤就幹脆讓人都給拔了,不願讓霍榷歸來看見這樣的光景,圖生愧疚。
這日,五更方起,袁瑤便起身了,稍作梳洗便讓人撿來消災驅邪的草藥熬煮出濃濃的一大鍋藥湯來,以備霍榷歸來後兌水沐浴,又親自下廚做了幾樣霍榷愛吃的。
罷了,袁瑤這才讓蘇嬤嬤和兩位奶娘抱來佑哥兒、儼哥兒和馨姐兒,國喪中且二十七日的服製未滿,不能做別的打扮,一概隻能素淨,就是如今袁瑤不論是入朝思善門哭臨,又或是朝臨隨祭,亦是麻布大袖圓領的長衫,麻布蓋頭。
故而袁瑤隻得用淺淺的雪青和藏白,簡單將三個孩子稍作打扮,清淨便好。
雙生子如今已八個月了,馨姐兒整日咿咿呀呀的,比之當初佑哥兒還活潑,儼哥兒性子正好同馨姐兒掉了個兒,隻要不是身上不是舒坦,誰抱著都不哭,一逗他,還會不好意思趴乳娘肩上不抬頭。
那時袁瑤還常歎,“馨兒才該是哥兒,儼兒是姐兒才對。”
把三個孩子打扮妥當,袁瑤將自己也稍稍梳妝,便帶著府裏上下的在外廳致遠堂等著。
入了秋的日子就越發短了,出來時天還蒙蒙亮,到了辰時還不見通亮,府裏從大門到儀門,內儀門等一氣開了到底。
各色的宮燈、角燈、琉璃燈等都掛起,一府通明的。
待再過了小半個時辰,天才見大亮了,袁瑤有些恍然讓人將外頭點的各色角燈、琉璃燈等一概都熄了。
因著起得早,此時三個孩子都打著嗬欠,揉著水汪汪的眼睛。
馨姐兒就幹脆張著嘴巴不合上了,方便下回接著打嗬欠。
佑哥兒看著母親出神地看著外頭,跳下交椅,過去問道:“娘,爹什麼時候回來?”
袁瑤緩緩低下頭來,“快了,就快了。”袁瑤一麵說,一麵給佑哥兒正正頭上的幅巾,可袁瑤此時心不在焉的,越弄越不成樣子。
就在此時,有人跑進儀門來,卻也不敢進致遠堂裏去,隻在外頭大聲來報,“回夫人,侯爺的車馬進恩榮街了,侯爺回來了,侯爺回來了。”
袁瑤一時也顧不上兒子的幅巾了,猛地就站了起來,隻是起身過猛,讓眼前黑了黑,踉蹌了好一會子,可不待青藤和青絲將她扶穩了便又急步往外去。
原是戴頭上的幅巾,被母親整理成了圍脖,但佑哥兒也顧不上了,跟著袁瑤就奔致遠堂簷廊下去。
一時間,從大門外到致遠堂皆無人聲,隻聞馬蹄嘚嘚由遠而近。
袁瑤扶在青絲腕上的手竟越發用力了,少時青絲腕上便被勒出一圈青紫來。
因著儀門內還豎了一道披白的紅油影壁,外頭已不能一眼望見裏頭來,裏頭也不能瞧清楚外頭,縱然如此袁瑤也不敢移開半眼。
此時銳敏王一馬當先,輕勒韁繩,駐馬在威震府大門前,其身後一輛翠幄青綢車亦停下。
銳敏王下了馬,回身之時身後車馬裏的人也已從車上下來。
在威震府大門外等候多時的管事們,趕緊又打發了一人進去回袁瑤。
袁瑤就就聽,有人回道:“銳敏王護送侯爺歸來,正在門外下了車馬。”
袁瑤再也按捺不住了,領著眾人就要往儀門外去。
隻是心下越急,腳下越是不聽使喚,袁瑤竟然幾番趔趄,好容易到了披白的紅油影壁前,繞了過去,跨出儀門。
就在三有堂和三多堂正中的,從大門貫穿儀門到致遠堂的大甬道上走來兩人。
一人著衰服,不執杖,這人正是銳敏王。
而另一人白布裹烏紗帽,著圓領素服,束腰絰,腳踩麻鞋,隻是這一身的淨素卻被他臉上所纏的微微滲血的紗布,點了紅。
見袁瑤從儀門裏走出,那另一人亦駐步了。
這兩人之間不過十數不之遙,卻誰都不敢再往前一步了,就這麼遙望著。
過了許久,那另一人才不禁輕聲喚道:“海棠。”
盤旋在袁瑤眼眶中的淚水,如斷線之珠,倏然落下。
那另一人除了霍榷,還能是誰。
霍榷再喚道:“海棠,我回來了。”
袁瑤一把推開攙扶她左右的青絲和青藤,想霍榷跑去。
霍榷那裏還能等的,亦跑起去接過他日夜思念的妻子,直到妻子重重撞入他的胸膛,霍榷這才覺著圓滿了。
此時無人說他們夫妻有失禮數,有礙觀瞻,生離死別後的重逢,除了讓人心酸,便再無其他了。
袁瑤看著纏在霍榷臉上的紗布,想抬手去撫卻又怕弄疼了霍榷。
雖不知到底是何種傷口,可袁瑤知道這樣的傷,已足將霍榷的容貌毀去了。
曾經俊逸貌美,可比春花的如玉公子,卻樣貌不再了。
袁瑤泣不成聲道:“可疼?”
霍榷不願讓袁瑤難過,道:“不小心被灼燒的,如今已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