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理解父愛尋找丟失的父親(1 / 2)

歲影流年

父親又離家出走了,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我從派出所把他領回家,他怯生生地跟在我背後,神情惶恐中帶著討好:“同誌,我們要去哪呀?”我哭笑不得。一年前亮亮出事後,他就一直這樣,醫生說,老年人癡呆症比率很高。可即使這樣,我看著麵前低頭擺弄拚圖的父親,心裏仍陣陣酸楚。我和妻幾度想使他明白,孩子純粹死於意外,他卻每次都用力把頭撞向牆壁,捶胸頓足地坐到地上痛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連大氣都不敢出。我重新和父親相處,也不過短短4年。那一年我結婚、生子、調動工作,又痛苦地送走了母親。我為她老人家擦了最後一次身,她掙紮著把嘴貼到我耳邊,有氣無力地翕動,我隻聽到最後幾個字:“照顧好……你爸爸……”我一直不明白,媽為什麼要偏袒父親,他在最困難的時候拋下了我們母子,跟一個我叫阿姨的女人去了南方,很快生下了妹妹。而那位阿姨,曾是媽最要好的工友。也是那一年,我10歲,上小學三年級,卻突然得了種怪病:頭發大把大把地脫落,常常暈倒,腿時常腫得下不了地,被同學笑話說一個男孩子卻

像林妹妹。母親每天下班後來學校接我,蹲下身把我馱到背上,母子倆慢慢踩著夕陽回家。每當這時,看到母親瘦小的身體在我日複一日的重壓下越來越佝僂,我就無端地恨起了父親,我常常在半夜醒來時詛咒,詛咒他家庭不和,詛咒所謂的阿姨讓他過不上好日子。母親把我的病曆卡藏得很好,卻還是被我翻到了,看到病曆上觸目驚心的三個字:白血病!我的腦袋一下子蒙了,像有千萬隻螞蟻同時鑽進心裏,我開始拒絕進食,不願意上學。有段時期病情惡化起來,連著一星期高燒不退,昏迷中依稀見有個身影在床頭晃動,是父親。他用寬厚的手掌輕輕地撫著我的額頭,一聲聲長籲短歎。那天晚上,他和媽在醫院走廊上談了很久,直到母親哭起來跑進病房,眼淚一滴滴落到我臉上,涼涼的,就在那一刻我發誓:一定要好起來,要讓那對不起我和媽的負心漢看看,這輩子沒有他,我們照樣能過好。我奇跡般地康複了,醫生說,幸虧有好心人捐贈了骨髓,要不然我們根本無力支付那筆二三十萬的醫療費。

一直到上大學那年,我沒再見過父親,聽說他在南方混得不如意,合夥辦公司被人騙,進企業後又被裁員,最後落腳在一個酒店停車場,看守那裏進出的高檔轎車。開學前我找到他,把母親要我帶來的特產——大包白果,往他麵前一丟,他渾濁的目光中透出驚喜,馬上想拉我回家,我冷冷地甩開他的手。他十分尷尬地撓撓頭,很快又堆滿笑容:“那就下次吧,也好讓你阿姨有個準備。”不知道他想準備什麼,我哼了一聲掉頭出門,沒走幾步他又氣喘籲籲地追上來:“拿著,這是我這個月的夜班費,你人生地不熟的,很多地方要用錢。”我詫異地望著麵前的男人,發現他已經老了,也瘦了很多,花白的頭發被風一吹,露出額頭上深深的皺紋。我看著他哆嗦掏錢的動作,想起的卻是小時候,那個英俊魁梧的父親,他曾掌握過所在工廠——那家著名國企的采購大權,常有數千噸的鋼材從手頭流過,他卻沒為自己要過一分回扣。“人在做天在看,要對得起良心。”他總這麼說。可就是這個有良心的男人最後背棄了母親,和情人私奔到南方,廠裏開除了他的黨籍和一切職位。這件事當年轟動整個小城,我和母親日複一日在別人同情、猜疑、揣測,甚至是幸災樂禍的眼神裏,活得忍氣吞聲,印象裏媽沒抱怨過一句,就是我在學校和人打架掛了彩回來,她也隻是為我擦上紅藥水,轉身就去廚房做飯了。多少次我指責父親自私,母親卻隻是流著淚說,孩子,你不懂。

終於踏進他那個家時,已經是大二冬天。簡陋的老房子裏,木樓梯像隨時有踩空的危險,一個中年婦女慌亂地往圍裙上搓著雙手,一邊埋怨父親不讓她早做準備,連塊肉都沒買。妹妹還沒放學,父親笑嗬嗬下樓買了瓶汾酒,貪婪地把鼻子湊到瓶口:“多少年了啊,你剛出生時就喝的這個。”我胸口悶悶地像堵了塊巨石,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我百思不得其解:父親的後妻,容貌還不及母親一半,憑什麼就能讓父親放棄風光,不顧一切地離開我和媽?多年後在母親的葬禮上我終於找到答案,是從她留下的日記裏:原來那位阿姨是父親的初戀,是曆史原因使父親娶了我母親,她默默等了十幾年。是母親主動提出離婚,兩個女人為父親徹夜長談,臨別時阿姨“撲通”一聲跪下,給媽連磕了幾個響頭。“我不是要成全他們,隻是想解脫自己。”這是日記的最後一句。我為母親的情懷而感動,也為父親的遭遇而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