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節(1 / 3)

淺白晨光,微弱的月色漸漸在西邊天際隱去,日頭東升,帶著血一般的紅,印照著連綿前行的淩申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踩踏在細礫石鋪就的道路上,聲音顯得分外凝重,士兵的手皆架在腰間的刀上,牢牢緊握著,仿佛隨時都戒備著四周的動靜。

戰爭,對於每一個淩申軍士兵來說,都是司空見慣了的事。

可是這一次不同,是生死之戰,倘若衝不開薊都的城門,殺不進皇城,他們就是輸。

凸凹不平的路,讓馬車顛簸的很厲害,宛如人心。玨塵始終閉眼小寐,交疊著的手指若有似無的撥動著。許久後,他忽然掀了掀眼簾,笑看了眼身旁滿臉疲憊的董家兄弟:“那麼匆忙的趕來,還來不及修整就要出軍了,趁閑小歇一會吧。”

“沒事,心歇著呢。”董錯略微回了下頭,眼角掛著一絲輕鬆。

許遜聞言飄了眼眾人,繼續專注於窗外的情形,眉心攏得很緊,禁不住地低喃了句:“夏侯儼玄心思縝密,防得那麼緊,要攻下薊都怕是得熬上許久。”

“是嗎?玨塵要的,不就是他密不透風的防。心思都用在了防備上,如何守城?”肉肉慵懶的趴在窗棱上,隨著顛簸,下顎磕得有些許酸疼,輕撇了下嘴角,她帶著諷刺輕笑:“三傻子,你說如果一個人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連往後的第一百步都要算計進去,會不會很累?”

“你說夏侯儼玄嗎?也許,他很樂在其中,玩弄權術,對於有些人來說是如魚得水。”

“如魚得水……”那是什麼感覺?肉肉不懂,她猜想,或者念修會懂。

“夏侯儼玄能絆倒晉王和堃後,權傾大昶,也並非是個庸才。”正是因為如此,這一戰,許遜輕鬆不起來,縱然是玨塵,怕都預料不出夏侯儼玄下一步,會怎麼走。

“嗯,可惜生不逢時。”肉肉由衷的歎了句,若是亂作盛世,她相信蜀王會是個很好的治國之才。偏偏那是個唯有帝王之術,卻欠缺將相之道的人,想著,她轉頭看了眼玨塵,輕笑:“我選擇的這個男人,有一身豪情義膽,即使稱雄,他也會銘記著每一個弟兄,不管是死去的,還是活著的,包括……念修。蜀王不同,一個在爾虞我詐中存活下來的人,無論成敗,他都會殺盡身邊每一顆棋子,這樣的人,再優秀,孤掌也難鳴。”

聞言後,玨塵抬了抬眉骨,溺愛地輕撫了下肉肉的發,原先心底的沉重,因肉肉的一番話硬生生的瓦解了。

他們的愛,未曾朝夕相處;卻有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她總是比任何人更能洞悉他的心事,玨塵偏過頭,望了眼外頭飛揚的雪,日出了,雪勢也漸小。夏侯儼玄這樣的敵人,不足為懼,他要爭的是天下,要毀的是一個曾經如日中天的王朝,而非小打小鬧。

單是靠夏侯儼玄的權術相爭勾心鬥角,尚還成不了大氣候,一如淩申軍能走到今日,靠的不是他一人,而是萬千將士在以命相拚。相較之下,他更忌諱著的,反而是那些趕去勤王的異姓王。

“當日擎陽,你不該放走他們的。天下相爭,從來就沒有磊落君子。”這件事,始終讓董錯無法苟同。那麼好的機會,若是一舉殲滅了那些王爺,而今又何需擔心。

他更想不明白,向來不拘小節的雲龍,怎麼竟也會放任那些人順利趕去薊都。

“因為他們為念修帶著喪。”玨塵回答的很簡略,天下之爭也沒有是非成敗,為此泯滅秉性,不值。

“你也這樣想?”董盎沉不住氣,不悅地問向雲龍。

後者隻是聳了下肩,依舊是含著幾絲痞味的笑容:“我說過,夏侯儼玄孤掌難鳴。”

離薊都越來越近了,肉肉噤聲不再多話,隻是仰靠在車上徑自沉思著。這話,不是她說的,說這句話的人已經不在了,可是肉肉願意信,用命去信。

死生成敗,她都已經不在乎了。人生至此,其實了無遺憾,外人喜歡用盡心機來揣度他們的想法,諸不知,她和玨塵之所以選在此時完婚,隻是因為這一戰早已破釜沉舟。

即使,死了,碑上能刻著“淩氏雲龍”,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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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除夕日,有瑞雪無豐年,薊都街邊孩童們的啼哭聲取代了喜慶的鞭炮聲。

隆隆的炮聲時不時的傳入城中,天色沒了晝夜,被褐黃的硝煙渲染成一片慘淡之色。

夏侯儼錚負手立在宮中甬道處,純白色的狐裘為他禦著寒氣,耳邊,彌漫著宮外百姓的嘶喊聲。他們餓瘋了,餓到連禁宮都敢闖,薊都被圍近一月了,這是誰都沒有料想到的結局。或許,就連淩玨塵都沒想到,看似風雨飄搖的大昶,竟還能抗淩申那麼久。

“冀王爺,還記得嗎?殷後曾在這條甬道上,賜過你六個字。”他微微旋過身,比起外頭的喧嚷,顯得更為恬淡。頰邊笑容,依舊純澈。

“忘不了。”冀王嗟歎,記憶像是被帶回了那一天,厚實的唇輕啟,緩緩吐出六個字:“天下任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