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看到了我一臉茫然的樣子,委屈地說:“姐姐,我是狗狗呀,你忘了嗎?”
“狗狗?”這個名字真的好熟悉,可是我們是在哪裏見過的呢?我不由自主地又打量起眼前這個小男孩,他的臉髒兮兮的,讓人有一種很心疼的感覺。最後我的目光停在了他的左眼上——如果說他右邊的那顆眼球像新買的彈珠一樣,亮晶晶的,透著一股機靈勁兒,那他的左眼球就是一顆磨得很糙的毛玻璃球,一點神采都沒有,讓人看著有點害怕。
啊,我想起來了!他真的是狗狗——我的親弟弟!
△二
我們家有一本大大的桑葚紫緞麵相冊,裏麵都是一些老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不過那時候還沒有彩照,都是爸爸自己用水彩塗上去的,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照片上的人臉蛋都是紅撲撲的,衣服的顏色好像也是透明的,給人一種吃棒冰的清涼的感覺。
小時候,我喜歡站在爸爸旁邊看他給那些照片上色,就像是合唱比賽時看我們老師給同學們化妝一樣。
“阿貓,你看這個弟弟帥不帥?”爸爸指著手裏正在上色的一張照片,笑眯眯地問我。
“帥!”我脫口而出,毫不猶豫,因為那照片上的“小帥哥”就是我。短短的學生頭,酷酷的牛仔服,霸氣的小皮鞋,再加上那個雙手握拳的pose,帥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別的女孩子頭發都是長長的,被風一刮就亂七八糟的,而我則像男孩子一樣經常被爸爸領著出入理發店,把頭發剃得短短的。理發店裏的大人都誇我乖巧:“這小夥子真文靜,剃頭一點都不鬧的。”而我在幼兒園上廁所,則會把女同學搞蒙掉,膽小的呢,都要被我嚇哭了——她們以為是哪個壞小子跑進來要把她們推進便池裏呢。
這讓我覺得非常有趣,就像是在玩過家家一樣——是的,當我們大院裏的女孩子一起玩過家家的時候,我常常扮演的就是洋娃娃的爸爸,誰也不會跟我搶。
“阿貓,讓媽媽給你生個小弟弟好不好?”爸爸問我。
我知道爸爸很想要個小弟弟,可能是他嫌把我打扮成男孩子太麻煩了吧。可是,“弟弟”這個詞一直讓我覺得怪怪的,好像吃棉花糖,吃在嘴裏甜甜的,咽到肚子裏卻又空空的,像什麼也沒吃似的——多一個弟弟大概相當於家裏多了一個活的洋娃娃吧,這樣也挺好的,就當是爸爸媽媽又給我買了一件新玩具好了。
“好啊。”我很大方地說。
可是當弟弟真的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我就大方不起來了。
△三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弟弟,他像粉紅色的狗崽一樣躺在媽媽的懷裏吧嗒吧嗒地吸奶頭,有時候吃得特別急,把自己嗆得一臉都是奶水,好像我要上去跟他搶似的;有時候呢又得不行,偏偏一口都不吃,漲得媽媽直喊乳房痛。
媽媽撩起上衣,示意我過去:“阿貓,來!”
我觀察過,那兩個紫兮兮的奶頭已經被弟弟含過無數遍,我才不要吃他的口水呢。你要知道,爸爸咬過一口的蘋果或者媽媽喝過的杯子我都是要嫌棄一下的。
媽媽看出了我的心思:“喲,還嫌弟弟的口水啊?這奶頭你小時候還不是也含過!”
啊!怎麼可能?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想象著自己在媽媽懷裏吃奶的情景。想著想著就傻笑起來,嘿嘿,原來弟弟是在吃我的口水呢。
最後,媽媽隻好把奶水擠到碗裏讓爸爸蘸油條吃。看爸爸吃得那麼香,我也很想嚐嚐奶水的味道,我都忘了自己吃過這種東西了。不過幸好我沒吃,我看到幾滴奶從油條上滴下來,在地上很快變成了暗紅色,像血一樣,有點嚇人。
那時候,我們家還住在水利局的家屬區裏,雜七雜八得有五十戶人家吧。平時也沒見幾個像弟弟那樣的小寶寶啊,不知怎麼的,自從弟弟出生以後,那些裹在小包被裏的寶寶像雨後的蘑菇一樣全都咕嘟咕嘟地冒了出來。
有一天,有個媽媽得意地把她家寶寶嘴裏新冒出的牙尖尖展示給其他媽媽看,那個媽媽看到我也踮著腳尖抻長脖子使勁往裏湊,就蹲下來把小寶寶的嘴巴朝向我。
切!隻不過是幾個小小小小的白點點而已,有那麼值得炫耀嗎?不謙虛地說,那些牙尖尖還沒我的牙好看呢,我的兩顆大門牙長得特別碩大,還有點朝外獠,咬起胡蘿卜來哢嚓哢嚓的,又清脆又好聽。
我嚴重懷疑那個寶寶嘴裏的白點點是不是吃飯沒漱口,留了幾個白色的飯粒子在牙床上。為了證實我的猜想,我把手伸進寶寶的嘴裏使勁摳其中的一個飯粒子,結果寶寶嘴巴一合,把我的手指給吮住了。果然有貓膩!我撒開我的十根指頭,全都撲上去使勁去掰寶寶的嘴巴,我非得把那些偽裝成牙齒的飯粒子給摳出來不可——雖然我自己也喜歡偽裝,但我絕不允許別人這麼做!
這一係列動作是在瞬間閃電般完成的,等媽媽們反應過來,那個寶寶已經哇哇大哭起來,然後我的手臂不知被誰啪地打了一下,火辣辣地疼,疼得我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本來我是可以忍住不讓它們掉下來的,可是在媽媽們一邊倒的斥責聲中,我還是撇著嘴哭了起來。
我就這樣狼狽地輸給了一個小嬰兒,這讓我萬分羞愧。回到家,趁媽媽起身上廁所的當口,我解開弟弟的小包被,拚命忍住由奶腥味兒和尿騷味兒混合起來的那種難聞的味道,狠狠地在他的屁股上咬了一口,然後原封不動地再把小包被疊好,這才出了一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