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她抿抿嘴。
“晚上要是放學晚,就不要騎車了。一個人總有點危險。”
“沒關係,騎慣了。”
“不,晚了就不騎了。寧可打車回家。”爸爸難得地堅持起來。
“爸,我們去逛逛書店吧?”她忽然說。
爸爸看了她一眼,“好。”
父女二人出門,自然是打車。爸爸坐在前麵,她彎腰爬到後座上。
沉默中觀察爸爸的側臉,鏡片後麵微微疲倦的眼睛,兩頰似乎已經凹陷。還是尋常襯衫,新的,卻穿出一身懷舊味道。
她不曾想爸爸已老很多。她騎車、買書、讀書寫作,長時間獨自一人。那些自爸爸那裏得來的習慣,如今變為生活的各部分,而那個她年幼時日日等待的人卻漸行漸遠。
△四
生命中有人離場,不見得是天大的事情。
高二那個暑假,柳芊翻出十歲時背過的畫板,衝那裏麵泛黃的素描紙落幾顆眼淚。男生曾特地與她道別,站在校門口衝她招手。她懵懂地走過去,聽見他說:“我考去北京了,你要加油。我們家準備搬了,以後見麵機會少啦。”
她點頭,說:“你真厲害。”然後便沒有什麼。
而事實上最後一眼,是在自家窗前。柳芊仿佛回到小時候,趴在窗框邊上往巷子那頭望。男生不再穿校服,戴著貨車帽與新潮墨鏡,騎車穿過麻石長路。柳芊伸直了脖子望,直到再看不見。那自行車是亮藍色,像一抹光。
高二開學不久,爸爸病危。柳芊每日照例上課,清早與黃昏騎車經過一條條馬路,人聲嘈雜車流喧囂,空氣裏撲簌簌滿是灰塵。放學後接到媽媽電話,便趕到醫院去。去看枯瘦的爸爸,吊著點滴插著導管,床邊儀器上閃著她看不懂的圖形。
“喊爸爸呀,喊呀。”媽媽眼睛紅腫,聲音低啞。
“爸爸。”柳芊幹幹地開口,咬住下唇。
“再喊!讓他聽見,他聽得見!”
“爸爸、爸爸?爸爸……”柳芊依言照做,像往日無數次喊他那樣,盡量平靜、安穩、清晰地發聲。
爸爸真的回應了她。哪怕是一聲微弱的呻吟,哪怕是忽然擺一下頭,哪怕是眼角滲出一滴眼淚。
媽媽忍不住嗚咽。柳芊比她更平靜,卻隻覺內心痛得發抖。心似鉛垂悶悶下墜,呼吸不暢,她恐怕自己勾一下嘴角都會崩潰。一直到最後,媽媽哭到近乎暈闕,她居然一聲未吭。
第二日去學校,找老師問數學題,在同學身邊背詩。她扭頭望對麵第四層第二扇窗,陌生的班級與不相幹的身影,日光燈冷冷映在玻璃上。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她隻是在曆史課上打了個盹,老師絮絮講著義和團運動,如何如何,而她正埋頭看爸爸給她新買的小說。
於是時間仿佛吱吱旋轉的車輪,卡在她定住不動的兩腿間。空空如也,回環往複。失去的還能夠獲得,過去了的重新來過。
小時候站在巷口,柳芊以為這巷子是走不到頭的。爸爸用一輛上海產的永久牌自行車,載她從巷尾一路騎到巷頭,似乎也可以是很長一段時間。
那時候的日子比如今的長,搖搖晃晃,沾了一點黃昏時的雨水。柳芊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往回看,後退的人與事,歲月蕭蕭。
(選自《中國校園文學》2011年6月刊)
親愛的弟弟
孫玉虎
△一
晚飯後,爸媽又帶著虎牙去公園遛彎了,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裏冷冷清清地寫作業。
“阿貓,馬上就要畢業考了,要抓緊哦。”每次出門前,他們都這樣叮囑我。
我很乖地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其實心裏早已盤算著等他們一下樓我就開電視看動畫片去。這樣我心理能平衡一點,誰知道他們在外頭又給虎牙買什麼好東西了呢,我要再不對自己好一點,那我的童年可就太悲慘了。
虎牙就是我弟弟,今年五歲,而我是不會告訴你們我比虎牙大七歲這件事的——女孩子的年齡是不能說的秘密。可是每次我和虎牙磨牙打架的時候,爸媽總愛拿人家的年齡說事兒:“你是姐姐,他是弟弟,大的應該讓著小的。”
“大的應該讓著小的”——我非常討厭這句話,它讓人聽著挺沒道理的,但是我又說不出它到底哪裏沒道理,這讓我很鬱悶,很想抓著自己的頭發拔地而起。
我像貓一樣蜷在沙發裏,一邊舔著冰激淩,一邊看著動畫片,突然,門鈴響了。
這突兀的鈴聲嚇得我魂飛魄散,我抓起茶幾上的遙控器飛快地關了電視,赤著腳從沙發跳到地板上,咚咚咚地跑去開門。
“奇怪,爸媽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而且他們應該帶了鑰匙的。
難道是誰家小孩在搞惡作劇?”心裏一邊嘀咕著,我走到門邊,踮著腳從貓眼朝外看去,隻見門外站著一個小男孩,比虎牙大一點,比我小一點,看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誰呀?”爸媽說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不要給陌生人開門,所以我得問問他。
“我是狗狗。”門外的小男孩說。
“狗狗?哈哈,你是一條狗?”我禁不住笑出聲來,但是馬上捂住嘴巴,怕他生氣。
“不是,我是你弟弟。”
“弟弟?”我越來越糊塗了,我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弟弟?
正想著,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把門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