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歸根結底,問題並不在我身上。我畢竟已度過了青春的歲月,稍稍習慣了自己的奔波,像我自己覺得的那樣,也學會了傾聽他人的意見。湖很大,很靜,很藍,而且,天氣越熱,這湖就會變得越藍,越亮。我在湖邊徘徊,走在人們踩出的一條小徑上。受夠了柏油馬路,我瘋狂地愛上了鄉間土路和小道小徑:走在這樣的小路上,腳步會變得輕盈,思緒也會變得輕鬆,這些小路總能把你領到你該去的地方。這條小徑很長,而我又有足夠的耐心;我已經走過了湖岸邊這座綠陰如蓋、寂靜而又整潔的公園,而我的運動卻沒有任何明確的目的地最終,我走到了遊船碼頭。亮出護照,付了五十盧布,我租到一隻鐵皮平底船,我果斷地把迷彩布背囊往小船上一扔,抄起槳來,信心十足地向修道院劃去,並沒有對自己的能力做出充分的估計。
在你的身下是湧動的藍色湖水,在你的上方是一輪太陽。突然拂過的側風,在蘆葦旁忙碌的漁夫,湖泊的遠方,生活的遠方,前方的生活之湖還有待我繼續“蕩槳”,還有那作為“旅途”之結果的教堂,還有這始終伴隨著我、而我又總是試圖克服的孤獨……我用了四十多分鍾,幾乎是徑直地劃到了修道院,但是當我把小船拖上岸邊的沙灘上時,我卻由於一陣類如其來的疲憊和神經興奮而輕微搖晃了幾下。這裏有很多旅遊者,他們是借助另一種方式——通過陸路上島的,不遠處停著幾輛伊卡洛斯牌旅遊大巴;旅遊者們看著湖水,也看著小船和我,如今我也成了一處“名勝”。
我在修道院的院落中走動,試圖對此處的生活方式及其內涵有一個了解;我看到,幾個身穿黑衣的年輕女孩(見習修女?)興高采烈的,當她們的領導——一位同樣身穿黑衣的男士給她們拿來了冰淇淋時,笑聲,驚呼聲,因為幸福而蹦跳起來……在這充滿許多“禁忌”的修道院裏,難道也可以感受到幸福嗎,尤其是在年輕的時候?!當一個人飽經了生活的風霜,已看破塵世的虛空,那就另當別淪了,但是在生活剛剛開始、生命剛剛綻放出花朵的時候……在這深牆高院裏我感到很不安,就像我在麵臨那種我既無權利又無能力破解的秘密時總是會感到不安一樣。
歸途中我差一點兒被淹死。起風了,在湖的中央,在那深不可測的地方,掀起了波浪,簡直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浪,無論我怎樣使勁地劃槳,都寸步難行。而且,我這隻輕飄飄的小船還在不斷地側傾。這就是你早晨所看到的安靜的瓦爾代湖啊!我的兩隻手掌被磨得火辣辣的,兩個肩膀哢哢作響,汗水蒙住了雙眼。更可怕的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深色的波濤一浪接著一浪,風也沒有停息的意思,恰恰相反,我在那風中捕捉到了越來越多危險的、不祥的寒意。
蘆葦旁的漁夫們發現了我的絕望處境隔著老遠的距離,他們衝著我又是叫喊,又是擺手……我終於明白了他們的意思,開始向右邊一座長滿苔草的小島劃去、這個選擇是對的。我與激流抗爭著,總算勉勉強強地劃到了選定的救命之處,在島邊的背風處我歇息了很長時間,這時,風也終於小了一些。我通過迂回的方式,從一座小島劃到另一座小島,又劃了很長時間,繞過整個瓦爾代湖,再也不敢遠離湖岸了,最後終於劃到了遊船碼頭,途中,我不時停下來休息,看幾眼不平靜的、洶湧的湖麵。
之後,我久久地躺在湖岸的草地上,渾身酸痛。這時,我突然憂傷起來,我在這裏孤零零的,身邊沒有我的愛人。我想起了他的臂膀,他的懷抱,他的親吻;我依偎著草地,就像是依偎著他,可這樣一來,憂傷卻更強烈了。我還回憶起了修道院中那些拿著冰淇淋的見習修女。我的生活中當然也行過許多罪孽,但也有過愛,那愛就像這青草一樣鮮活,有的時候,卻又像眼前這陰鬱的湖泊一樣充滿致命的危險,但無淪何時,我的愛都是情感高尚的,能賦予我生活、期望和尋求的力量。總而言之,我愛過,也被愛過,所有這一切都與身邊的生活有著某種聯係,都被編織進了生活,創造世界的是情感,而不是科學,不是“進步”,甚至不是思想,更不是什麼杜馬的法律了,我感到幸福的是,我在瓦爾代湖畔的草地上想著自己的愛情,為我的愛情而感到喜悅,感到那愛情似乎就近在眼前,在鮮花盛開的夏天所展露出的繽紛色彩之中。
直到傍晚,我才找到住處,在水文旅館落下了腳。在此之前,我走遍了此地的所有旅館,甚至到了城外的旅遊基地,白跑一趟,沒行床位。開局很好的這一天,卻有可能以在火車站過夜而結束。我向路人打聽哪兒能過夜,一位路人告訴我,應該去水文旅館,這是水文氣象研究所剛剛開辦的一個小旅館。借著湖上落日的餘輝,又累又餓的我按照那個寫在紙上的地址,尋找著門牌號碼,終於走近了旅館。
這幢兩層建築建在湖邊,離水麵隻有二十來步的距離。浴場被一排鑄鐵欄杆所包圍,這欄杆像是蘇維埃時代的產物。我推開院門,走了進去。台階上坐著兩個赤裸著上身的男人。其中一人戴著寬邊眼鏡,正在若有所思地抽煙,另一個蓄著哥薩克唇須,在安靜地閱讀一本厚厚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