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雨還是沒有來。
在安靜中盛享人生的清涼
馬德
無欲的生命是安靜的。
我見過一匹馬在槽櫪之間的靜立,也見過一頭雄獅在草原上的靜臥,甚至是一隻鳥,從一根斜枝撲棱棱飛到另一根斜枝上,呈現出的,都是博大的安靜。
一切外在的物質形式,如槽櫪之間的草料,草原之上的獵物,斜枝之外的飛蟲,在安靜生命的眼中,像風中的浮雲。一個安靜的生命舍得丟下塵世間的一切,譬如榮譽、恩寵、權勢、奢靡、繁華。他們因為舍得,所以淡泊,因為淡泊,所以安靜。
他們無意去抵製塵世的枯燥與貧乏,隻是想靜享內心的蓬勃與豐富。
夏日的晚上,我曾經長久地觀察過壁虎。這些小小的家夥,在捕食之前最好的隱匿,就是藏身於寂靜裏。牆壁是靜的,昏暗的燈光是靜的,撲向燈光的蛾子的飛翔是靜的,壁虎蟄伏的身子也是靜的,那是一幅優美素淡的夏夜圖。隻是壁虎四足上潛著的一點殺機,為整幅畫添了一絲殘忍,也添了一些心疼。也正因為這樣,我沒有看到過真正安靜的壁虎。
安靜的姿態是美的。蹲坐在雲岡石窟裏的慈祥的大佛,敦煌壁畫裏衣袂飄舉的飛天,一棵虯枝盤旋的古樹,兩片拱土而出的新芽,庭院裏曬太陽的老人,柴扉前倚門含羞的女子。這些姿態要麼已看破紅塵,要麼是純淨無邪,恰是因為這些,它(他)們或平和、寧靜、恬淡、寵辱不驚,或純真、靈動、潔淨、不沾染一塵世俗,於是便呈現給這個世界最美的姿態。
真正的安靜,來自內心。一顆躁動的心,無論幽居於深山,還是隱沒在古刹,都無法安靜下來。正如一棵樹,紅塵中極細的風,物質世界極小的雨,都會引起一樹枝柯的顫動、迷亂,不論這棵樹是置身在庭院,還是獨立於荒野。所以,你的心最好不是招搖的枝柯,而是靜默的根係,深藏在地下,不為塵世的一切所蠱惑,隻追求自身的簡單和豐富。
有一天,我去拜會一位遭受了命運挫折的老人。他正端坐在沙發深處,沒有看書,沒有練書法,隻是端坐在那裏,甚至都感覺不到他在思考。我和先生攀談著,一些陳年往事逐漸勾起了老人的回憶。當他談到差一點被造反派毆打致死這一段時,語速平緩從容,臉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這種平靜,不是來自歲月的老練和世故,而是來自命運磨難後的超然與豁達。下午的陽光斜照進來,地板上、四壁上,橫豎都是窗框投射下的沉重的影子。空氣中,一個安靜生命的內核在浮沉中發出金屬般的脆響。
這不由使我想起小時候,一個有月亮的晚上,父親坐在山梁上吹笛子。一川的溪水,在月光下蕩著清幽的光,遠山黑黢黢的,村莊黑黢黢的,父親的笛聲婉轉、曠遠、悠揚,那一晚,山是安靜的,水是安靜的,村莊是安靜的。
我想說的是,隻有在自然身上,我們才能得到最厚重最原始的安靜。
煮雪
林清玄
傳說在北極的人因為天寒地凍,一開口說話就結成冰雪,對方聽不見,隻好拿回家慢慢地烤來聽……這是個極度浪漫的傳說,想是多情的南方人編出來的。
可是,我們假設說話結冰是真有其事,也是頗有困難,試想:回家烤雪煮雪的時候要用什麼火呢?因為人的言談是有情緒的,煮得太慢或太快都不足以表達說話的情緒。
如果我生在北極,可能要為煮的問題煩惱半天。與性急的人交談回家要用大火煮烤;與性溫的人交談,回家要用文火。倘若與人吵架呢?回家一定要生個烈火,才能聲聞當時畢畢剝剝的火爆聲。
遇到談情說愛的時候,回家就要仔細釀造當時的氣氛,先用情詩情詞裁冰,把它切成細細的碎片,加上一點酒來煮,那麼,煮出來的話便能使人微醉;倘若情濃,則不可以用爐火,要用燭火再加一杯咖啡,才不會醉得太厲害,還能維持一絲清醒。
遇到不喜歡的人不喜歡的話就好辦了,把結成的冰隨意棄置就可以了。愛聽的話則可以煮一半,留一半他日細細品嚐。住在北極的人真是太幸福了。
但是幸福也不常駐,有時候天氣太冷,火升不起來,是讓人著急的,隻好拿著冰雪慢慢讓它溶化,邊溶邊聽。遇到性急的人恐怕要用雪往牆上摔,摔得力小時聽不見,摔得用力則聲震屋瓦,造成噪音。
我向往北極說話的浪漫世界,那是個寧靜祥和又能自己製造生活的世界,在我們這個到處都是噪音的時代裏,有時候我會希望大家說出來的話都結成冰雪,回家如何處理是自家的事,誰也管不著。
斯時斯地,煮雪恐怕要變成一種學問,生命經驗豐富的人可以依據雪的大小、成色,專門幫人煮雪為生,因為煮得恰到好處和說話時恰如其分一樣,確實不易。
年輕的戀人們則可以去借別人的“情雪”,借別人的雪來澆自己心中的塊壘。
如果失戀,等不到冰雪盡溶的時候,就放一把火把雪屋都燒了,燒成另一個春天。
子夜曇花
張錯
恩師過世。其子邀我去拿些物品,留作永久的紀念。於是,我去他家搬回一株曇花。
也許是對老師的感情難以割舍吧,總覺得世間萬物,包括花魂鳥魄,冥冥中可以沉默交流。人離開了,見不到了,但他在我心中,於是便存在。